说到此处,李七娘一声长叹。
梨国子弟散如烟,女乐馀姿映寒日。
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塘石城草萧瑟。
玳弦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许若盈落下泪来。“这些年天下纷乱,别说是西边,长安城说破就破了,乱军进城,贵人们有马有车,消息灵通,有的连老婆儿子都能丢下,说跑就跑得没影没踪了,教坊的弟子们就成了乱军的鱼肉,现在能活下来的,哪一个没有不能为外人所道的伤痛和屈辱。人都活到这份上了,教坊的舞蹈,音乐,还在讲究柔媚娉婷,天真无邪。”
李七娘拿着帕子擦掉许若盈脸上的泪,一脸无奈。“你呀,打小就是爱哭包,现如今一把年纪了,还是说哭就哭。我在给妙妙上课呢。”
“姐妹几个,我是最小的,你们个个都欺负我,还不许我哭了。”许若盈脸红了,一把抢过李七娘手里的帕子,擦干了眼泪。“长安城破,我被两个乱军追到死巷,绝望之际,也不知七娘子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如同神兵天降。”
“什么神兵天降。当时我在临潼隐居避祸,看到贵人出逃的车队,特意快马回长安找你的。幸好及时赶到。”
“七娘子手持利剑,连杀两人,妙妙,你是没看到,真的是英姿飒爽,我心向之,我心往之。从此以后,我就抛弃了软舞,改习健舞。妙妙,你进教坊的时间还短,你不知道,教坊的老师们,日常教你们的虽然还是软舞,但是私下里,练习健舞的居多。生死劫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都是走过一遭的人,哪里还有柔媚天真的心思,不过就是应付应付罢了。所以,这一次的挑战,你若是能跳出真正的健舞,妙妙,你的胜算,至少有了五成。”
冯妙妙眼前一亮。“真正的健舞。阿娘,你一定会,你教我,你来教我好不好。”
许若盈笑弯了腰。“七娘子,你家的小娘子,一开口,就是压箱底的宝贝。”
“压箱底的宝贝?”冯妙妙更加好奇了。
“七娘子有一套《剑器》。是脱胎于当年裴将军的满堂势,乃是一代剑圣裴旻所创——”
许若盈的话还没有说完,冯妙妙不由惊喜道:“剑圣裴旻?这是什么人?居然能以剑称圣?”
李七娘道:“此人是开元年间人,官至左金吾大将军,所以人称裴将军。此人的传说很多,据说他守北平郡时,北平多虎,他一日射虎三十一头。又说画圣吴道子因见裴旻剑舞,惊为神怪,乃挥毫益进。还说他将剑抛起十余丈高,然后能用手持的剑鞘接住,使其直入鞘中,可谓神乎其技。后来有人将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并列,分别称为‘诗仙’、‘草圣’和‘剑圣’。(注释1)总之各种传说都有。不过据我所知,这些很多都是附会的,唯有这套《剑器》之满堂势,却是当真是他所创,唯一得到他真传的乃是公孙大娘。”
李七娘微笑着看了许若盈一眼。许若盈笑了,脱掉外面的长裳,露出里面贴身的胡服,手持两口长剑,走到桂花树下。
“妙妙,看清楚了。”
许若盈手中的两口长剑缓缓流动。月光如同水银一样从天际流淌下来,夜风徐来,无数的桂花随风飘舞,馨香满院。
李七娘的声音在冯妙妙的耳边响起。
“《剑器》之舞,有跳跃,有回旋,有变化,霍如羿射九日落,进退迅速,起止爽脆,节凑鲜明,矫如群帝骖龙翔。忽然而来,戛然而止,动如崩雷闪电,惊人心魄,来如雷霆收震怒,止如江海波平,清光凝练,罢如江海凝清光。”
李七娘口里说话,人已经走到桂花树下,接过许若盈的双剑,脚踏月光,一个盘旋,剑光猛的亮起,宛如怒涛狂潮,而又一转折之间,剑光清凝,仿佛暗夜流泉,舒缓凝练。
“看清楚了没有?”李七娘双剑一收,朗声问道。
冯妙妙轻轻点头。“阿娘,你这既是舞蹈,更是杀人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