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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仇人头

行歌楼的歌伎,每个月出门是有规定的,大概每月获准出坊三次,即月之初八、十八、二十八。每次出去,她们还要向假母交纳一缗钱的保证金。这钱就是假母的额外收入了。像冯妙妙她们这样的小丫头,一般都是以春钱代替。每次大概相当于冯妙妙月钱的一半。

一面骂着假母王氏那个吸血鬼,冯妙妙一面忙忙里出了坊门,来到大街上。

四月里的长安,上午的阳光越发的热了起来。沿着宽阔的黄土夯就的大街,两旁一排排的榆树和槐树高大阴翳,绿树下是深深的城市排水沟,沟外坊墙林立。长安的规矩,沿街一律没有商市店铺,更不许摆摊,唯有东西两市内才能进行交易。所以整个街道看上去干净整洁,秩序井然。

冯妙妙很快出了城门,来到曲江池。

四月里曲江满池的荷花还没有开,但岸边的菖蒲、有薇、菰米、荠菜郁郁葱葱,绿意盎然。沿湖向东,地势渐高,是宽阔广大的芙蓉园,殿阁楼台高耸入云,飞阁流丹,气势雄浑。

向西则是高耸于平川之上的大慈恩寺,在阳光里熠熠生辉。正所谓:秦地山河连楚塞,汉家宫阙入青云。未央树色春中见,长乐钟声月下闻。

此时园中的游人如织,或宴饮,或游冶,或闲逛,但冯妙妙却顾不得,急忙忙来到那处松林间,在树下静静的等候。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冯妙妙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好在,这一次的等待不是特别长,一个时辰以后,听见林外轻轻的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李七娘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慢慢向这边走来。

李七娘看着冯妙妙,脸上露出少有的慈和,微笑说道:“你来了。”

“阿娘。”冯妙妙走上前来,急不可耐地说道:“阿娘,我想。”

“等等。先听阿娘说一件事。”李七娘递过手中的包袱,漫不在意的,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道:“关成,阿娘已经帮你杀了,这是他的人头。”

“啊。”

冯妙妙猝不及防,当即骇然向后直退了一大步,禁不住手上发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包袱,还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这——是真的?”

“是你说的,要割下关成的人头。如今怎么害怕起来了?”李七娘似笑非笑。

冯妙妙看着阿娘,阿娘一身布衣,静静地站着那儿,看上去普通平凡,行走之间,浑然与那些乡间的农妇没有一丝差别。但是现在,她的手里,拎着一颗人头。

“妙妙,拿着。”李七娘淡淡地笑着,眼神却是锐利而冷酷的。“你说的,要你给阿爷报仇,要杀人,怎么,事到临头了,连拿个死人头的勇气都没有吗?”

冯妙妙咬咬牙,逼迫着自己,上前走了一大步,接过包袱。包袱很重,她没能拿住,掉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静静地躺在草地上。

冯妙妙心中羞愧,低低喊了一声:“阿娘。”

李七娘不为所动。“去,打开。”

阿娘的声音里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冯妙妙一个字也不敢说,她蹲在地上,手指发抖得厉害,好半天才把包袱的结打开。一股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向她的鼻端,把她吓得猛地坐在了地上。再看时,里面是一个用石灰早已经硝好的人头,血迹已经干褐,但眉眼如生,面目狰狞,正是关成。

“凑近点,看仔细些。”阿娘的话在耳边回响。冯妙妙没有退路,只能强迫自己继续看着。

带血的人头触手冰冷,已经有些腐败,黑绿相间,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只见他张大了口,睁着眼睛,面目狰狞,形状可怖之极。

“呕。”冯妙妙再也忍不住了,猛跑几步,跑到一棵松树下,扶着树身,不停的呕吐起来,几乎将早上吃的几个胡饼都吐了个干净,末了仍旧觉得难受,又在那里干呕不止,可惜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只有一些清水。

李七娘脸上还是淡淡的,把人头包上系紧,随意地拎在手里,再看着在那里满脸苍白,呕吐不止的冯妙妙,神色平静冷淡,一言不发。

只等冯妙妙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李七娘才问道:“感觉如何?”

冯妙妙不由得脸上一阵讪讪的,她努力平复了心情,尽量的让自己显得平静下来,说道:“还好。”

“连看个人头都不敢,以后,报仇,杀人之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李七娘脸上那种略带嘲讽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一种看破生死,但是不得不接受命运,不悲也不喜的平静。

“阿娘。”冯妙妙心里空空落落的,心心念念想要的报仇,却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李七娘叹息,“不是每个人都能狠下心来提刀杀人的。阿娘很庆幸,你没有杀人的天赋。妙妙,即便是成为了刺客,顶尖的,一击即中的刺客,也不是说杀人就杀人的。”

“怎么会?”冯妙妙不明白。“

“就拿关成来说吧,他是郑县县令,官不大,但是芝麻绿豆官也是朝廷的体面,说杀就杀,是大坏规矩的事,正所谓兔死狐悲,这种时候,只要是当官的,都不会放过刺客。全天下当官的,虽然平日里总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敷衍潦草,一旦真正认真起来,只要你是大唐的子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没有人能躲得过。”

“那——阿娘杀了关成,岂不是很危险。”冯妙妙的心揪了起来。

李七娘笑了笑。“不过是这官场之上,还有另外一个规矩,在任的官员不能杀,那些被贬的,犯事的,你去杀那些人,就不算是犯了禁忌,那叫痛打落水狗。不会有人理会。”

李七娘揭示了唐朝官场的一个潜规则。政敌之间的斗争非常残酷,派刺客暗杀政敌也是常事。但是刺杀的最终目标并不是杀人,而是杀人诛心。诛心,威慑,报仇,恐吓,彻底绞杀对方残存的势力,才是最终目的。刺杀一个处于上升趋势,有政绩有声望得民心的现任官员,不仅达不到杀人诛心的目标,反倒容易引发公众的同情甚至愤怒,让对手团结起来。失势官员,尤其是声败名裂的失势官员就完全不一样了,一击即中的刺杀,是最小的代价换取彻底胜利的最佳方案。李七娘刺杀李辅国和程元振,就是遵循了这个规则。

冯妙妙终于听明白了。“关成,是不是倒霉了?”

“关成不是倒霉,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本是穷家小户出身,做了地方的父母官,不将心比心为民作主,反倒是拼命的搜刮地皮。搜刮完了才想起要找个后台。他把你卖到平康坊,本来是盘算好了讨好卢杞。但是,卢杞那样的人,也是要脸的,又怎么会看得上关成这种小人。关成连卢家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又因贪赃事发,被免去官职,流放岭南。”

“活该。”冯妙妙咬牙道:“他也有今天。”但她随后又疑惑起来,问道:“阿娘,关成远在郑县,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

“这长安城,看似平静,但却是天下精华荟聚之地。只要是如今世上有数的大国,吐蕃、契丹、回纥,日本,不知有多少暗探间谍潜藏其间,又不知有多少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刺史和州县官的使者往来打探消息,刺探情报。”

李七娘说着不觉向远处的大慈恩寺一指:“这些人会不定期的去往慈恩寺,相互间交换消息,或者买卖情报,那里,就是天下情报和消息的汇聚之地。只要你有钱,你就能找到你想要的情报和消息。”

冯妙妙呆了:“还有这等事?”

李七娘道:“说来平康坊,也是长安暗谍密探的荟萃之地,大慈恩寺很多消息,也是由平康坊那里汇集过来的。妙妙,杀手这个行当,说起来好似很神秘风光,其实不过就是一些无奈可怜之人,以命搏命而已。赌的是几千分之一,甚至是几万分之一的一个机会。所以,消息,就是杀手的命根子。”

冯妙妙:“可是,平时我去慈恩寺,怎么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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