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成利锋分手后,赵兴东来到学校食堂和贾红梅碰了个头。赵兴东已然忘掉了昨晚彼此间的冷谈,滔滔不绝的说着中午开会的事情,贾红梅睡了一晚,情绪也不再低沉,听到情郎将对组织机构的运转做出重大调整,也来了兴趣,便和赵兴东积极讨论起细节来。
周一学校例行的大会结束后,赵兴东挨个通知了老收蛋员以及准备新吸收的成员,午饭后在高二一班教室开会。大多数人欣然允诺,表示会准时参加,个别老收蛋员对组织有如此之多的会,提出了不同看法,赵兴东只好解释收蛋政策将会做重大调整,不来参加会议的人,就会被请退出组织,面对如此威胁,这几个爱发牢骚的家伙,也只得就范。
上课的时候,钱春平主动跟赵兴东通报了上周苦练牌技的结果。原来这些天的每天下午放学后,钱春平都会对老梅进行扑克牌的扫盲培训,而老梅不愧为文科班第一名,水平提高的非常快,几天时间,钱春平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这一周,钱春平打算先找其他人练练手,如果效果不错,那周末就挑战张小平和郭大海。赵兴东对钱春平的积极表现感到满意,夸奖了一番,鼓励他再接再厉,力争取得更大的辉煌,并再三表示一旦战斗正式打响,一定要亲临现场给予支持。
课间时分,赵兴东又跑到总务主任那里,把自己的鸡蛋推销了一番。赵兴东现在也是学校的知名人物了,全校师生都知道他领导了一支收鸡蛋的部队,有些老师对于这支主要由成绩差的学生组成的队伍,戏称为导蛋部队,这称呼先在老师中间流传,后来也在学生中流传开来。赵兴东原来也找总务主任推销过鸡蛋,但这位主任总是用学生没钱吃鸡蛋为理由,拒绝了大头的请求。赵兴东仔细分析过主任的话,学校扩招后将近700名师生,除过400名农村学生是吃不起鸡蛋的外,剩下的城里娃和老师们还是有一定消费能力的。这位主任的借口似乎站不住脚,所以今天赵兴东还是死心不改的再次来到了总务主任的办公室,试图攻下这座堡垒。
为了说动总务主任,赵兴东弄了两盒科级干部才能享用的‘红日’烟,一进主任的房子,赵兴东就把两盒烟塞进主任办公桌的抽屉里,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主任,也不说话。
这位总务主任不像教导主任和政教主任那么严肃,是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人物,见到赵兴东这么做派,知道他的来意,就从抽屉里拿出这两盒‘红日’烟,放到鼻子底下狠狠闻了两口,然后用遗憾的口吻说道:“好烟,好烟啊,可惜本官无福消受啊。”说完又把烟塞进赵兴东的手里。
赵兴东对主任的表演哭笑不得,苦着脸说道:“主任,咱们学校食堂那么多人吃饭,进一点鸡蛋卖卖,不是挺好嘛,您何必这么……”
主任笑着打断赵兴东的话,说道:“你小子长本事了,上次空手没谈成事,这次知道行贿了,但没料到本官两袖清风吧。”
对于总务主任的调侃,赵兴东倒是不敢怠慢,严肃的说道:“主任,这咋能说是行贿呢!您是我的老师,学生孝敬老师两盒烟,这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嘛,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
“停,停,停。”主任再次打断赵兴东的话,说道:“我可没给你上过课,算不上你的老师,更不敢当你这个导蛋部队司令的爹。”
赵兴东这是第一次听到导蛋部队的称呼,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上来,心中也觉得有趣,对自己这个导蛋部队司令的称号,倒也觉得实至名归。
总务主任继续说着,“你这小子比我还执着啊,看在你今天拍马屁的份上,我就跟你说说本官为啥不进鸡蛋的理由。你也坐,别站着。”
在和蔼可亲的主任面前,赵兴东也不拘束,听了让自己坐下的话,赵兴东先是撕开一盒烟的包装,递给主任一根烟,用桌上的火柴点燃后,才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面对如此乖巧的学生,总务主任也很欣慰,吐了一个烟圈才说道:“咱们学校食堂可以说是县里最大的食堂,比县城外6089部队食堂吃饭的人都多。可你不会指望400农村娃吃的起鸡蛋吧!”见赵兴东点头,主任继续道:“那你肯定想说,剩下还有200多城里娃和几十名老师还是吃的起鸡蛋的。”见到赵兴东又点头,主任又接着说道:“但是这些居民娃大部分都不住校,并不在学校食堂吃饭,只有那么几十个中午才在学校吃一顿饭。那居民吃鸡蛋的习惯不知道你清楚不?”赵兴东还真是不太清楚,就摇了摇头。主任见状,给他讲解道:“居民一般吃鸡蛋,都是在早上,中午和晚上吃鸡蛋的并不多,除非是病人。这样的话,你就应该明白,在学校吃早饭的只有农村娃和住校的老师。农村娃不吃鸡蛋,那这些老师吃不吃呢?我告诉你吧,多数老师是舍不得吃鸡蛋的,因为我们这些老师的工资低啊!比起政府的工作人员和工矿企业的职工低不少呢,而且住校的老师,基本上都是家在农村的,也就是俗话说的‘一头沉’,他们怎么舍得吃鸡蛋这么奢侈的东西呢?”
普通的办公桌只有抽屉,不带柜子。好一点的办公桌会在桌腿两边内侧各带一个柜子,这种桌子就称为‘两头沉’,因为搬起来两边要重一些。而只有一边带柜子的就叫‘一头沉’。后来这种对桌子的称呼,送给了家在农村的城市工作人员。通常这种家庭是男人在城里上班,老婆、娃都在农村,显然对一个家庭来说,这是不平衡的,因为一家的大头都在农村,因此用‘一头沉’来形容这种家庭,也算贴切。
成利锋的家庭就是典型的‘一头沉’,他爸是公家人,在县城上班,家里其他人都是农村户口,因为那时国家规定,孩子的户口必须跟母亲。按常理说的婚姻该是门当户对,怎么会产生大量的‘一头沉’呢?这里面的原因很多,但大体有两种。一是很多从农村出来的男士,在城里找不下对象,只能回农村找。二是不少在城里混的背的男士,也找不着媳妇,为了传宗接代,只能退而求其次到农村找对象。
老师这个职业,并没有因为毛主席上过师范,而受到新中国政府的待见,一直待遇不高,加上*对教育事业摧枯拉朽式的扫荡,更让人民群众不怎么瞧得起人民教师,所以男教师找对象并不容易,许多都成了‘一头沉’大军的光荣成员。当然女教师没那么惨,除了个别不开眼的看上同行外,多数都嫁给了干部和工人。‘一头沉’家庭比普通农民家庭要好一些,毕竟家里还有个公家人,但比城市家庭要差很多,因为家里‘沉’的那头,也就是多数成员,是不享受粮票、布票、油票、糖票、煤票等等这些补贴的,他们的日子并不宽裕。
那时的广大农村家庭,基本上都挣扎在温饱线上,如果风调雨顺的话,一家还能混个肚圆,赶上年景不好,或者操持家务不当,就只有受冻挨饿了。‘一头沉’家庭温饱基本不愁,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像吃鸡蛋这么奢华的事情,也只有做了月子的女人,才能偶尔为之。城市家庭生活还是有保证的,家里孩子要是少的,夏天甚至还能买根冰棍舔舔,过年也有新衣裳穿。当然家里负担重的,日子依然是紧巴巴的。
听了主任这么一说,赵兴东明白县高中整体的消费水平太低,自己的鸡蛋恐怕在这里没什么市场,看来自己观察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还不够强,以后要多进行调查研究啊,要不毛主席咋说过,只有调查研究才有发言权嘛,这伟大领袖说过的话,岂能像放屁那么简单。
不过赵兴东还算是大气的人,把另一包没有打开的烟,又放到桌上,说道:“主任,我明白你为啥不进鸡蛋了,以后也不会为这事来打扰你了,可这烟买了也退不成,就孝敬您了,算是刚才听您一番教导的报答。”说完话,赵兴东起身就欲离去。
总务主任忙不迭从椅子上站起,拿起那包烟,又塞进赵兴东手里,笑着说道:“打开的那包算是孝敬我的,已经是无功还受禄了,这包没打开,你还是拿回去孝敬长辈吧。”
师生两人正在推过来、让过去的时候,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老胡,在不在?”说完,房门被推了开来,校长走了进来。赵兴东眼明手快,在校长进来之前,已经把烟塞进裤兜,见校长和主任要说事情,就告辞出门。
校长对这个学生没有在意,没等赵兴东彻底离开,就直接问主任道:“老胡,这周马上过国庆了,你的油搞到没有?”听到校长说到油,赵兴东心中一动,在屋外合上门,但留了一个小缝,偷偷听了起来。
原来要到国庆了,学校也想发点福利,前一阵听说县委、县公安局都发了油,人民教师们都很眼馋,纷纷提出学校也给大家发点嘛,于是校长上周就安排胡主任弄油,现在就是亲自来问结果了。
胡主任叫胡铮,平日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加上有点大大咧咧,被老师们起了个外号“胡整”。他让校长在椅子上上座,又从那盒打开的‘红日’烟里抽出一根递上去,一边点着火,一边说道:“校长大人,这没有票的油可不好弄,我和物资局、供销社、百货商场都联系过了,可谁都不给咱油,我也是黔驴技穷了,我看还得靠学校出面跟县里要点指标才行。”
校长发现主任敬的是‘红日’烟,有点意外,不过也没有多问。老师们生活清贫,大家通常抽八分钱一盒的‘甘泉’烟,全校只有校长一个人才抽一毛二的‘红日’烟,虽说中学校长是正县团级,但教育系统的待遇,比其它单位历来低一个档次,平时给校长发的烟票也是科级干部的。居民们的票通过两种渠道发放,像粮票、油票、煤票、肉票、布票,这些生存必需品的票,是从街道办事处发放的,只要有城市户口,都必须按月准时领取。粮票是不作废的,这月没领,可以下个月领,反正在粮本上有记录。其它票不行,当月不领就作废。至于工业品和农副产品的票,一般由单位发放,没有工作的城市居民通常是没福消受的。这些票包括烟票、酒票、糖票、自信车票、豆腐票、鸡蛋票、电影票等等,这些票统统是有时间限制的。教育系统一来人数太多,二来不受待见,三来也懦弱,虽说也算是公家人,但各种票证的供应都比其它系统低一个档次,就这数量也不保证,往往是先保障别的系统后,如果剩了,才轮到教师们。要是没剩下,那就免了。校领导们对没有票不头疼,对票够也不头疼,最怕是票不够平均分的,那时候的人民教师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什么风度都不顾,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连道貌岸然这个词用到他们身上,都算赞扬了。
胡主任是个明白人,看见校长扫了一眼自己的烟,就信口胡诌道:“这烟是昨天到我老大家,大侄子孝敬的我的,这不知道你要来,才舍得打开。”说完又给自己抽了一根点上,坐到赵兴东刚才坐的板凳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等校长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