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陛下怎么不说?”
“有没有可能陛下并不知道?比如,先帝宾天之前,并未将这件事传承下来?”
“呃……希望如此吧。”
“……”
打心眼里,百官是不想去相信,大庆的皇帝会无缘无故对百姓有那么大恶念的。
可惜,永泰帝始终不给回应,让他们只能往自己倾向的方向去猜测。
于是,‘列位先帝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永泰帝并不知情’成了大多数人的想法。
直到一炷香后。
一道身影急速穿过广场,跌落在了天极殿大门之前。
“这!!!”
所有人惊骇莫名。
那跌落殿前的,正是方才离开取证的人之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刘澄!
此时在他的腹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整个人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命不久矣。
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得最近的顾成仁闪身而至,第一时间蹲下来,想要给刘澄疗伤。
“不,大人……”
刘澄一把抓住顾成仁的手,“听我说。”
顾成仁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是那个随堂太监。”
刘澄用最后的力气,快速说道:“我们先是去的吏部,后是户部,最后是钦天监。”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可就在我们刚刚取得天灾实录的时候,那个随堂太监突然爆发……他会天魔解体。”
“其他人都死了,吏部、户部的卷宗,还有天灾实录,都被他毁掉了……”
“大人,严芳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刘澄闭上了双眼。
“血衣卫听令!”
窦天渊怒吼一声,“给我抓住那个太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所有隶属于血衣卫的人员,齐齐应声,闪身而去。
顾成仁缓缓起身,转身面向殿内。
那里,严芳已经被百官团团围住。
“严大人,是否应该解释一下?”
楼有知淡淡的说道。
“解释什么?”
严芳一脸讶然,“天魔解体连大庆武库都没有收录,所以很明显,那名随堂太监,是太平道的反贼混进来假扮的。”
如此猖獗的态度,敷衍的回答,让所有人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其实,这些人里的大多数,并没有那么在乎平民的死活。
他们在乎的,是永泰帝!
别忘了,严芳虽然没有进帷幕的资格,但他从文昌时期开始,就一直是东宫的太监。
也就是说,严芳跟了永泰帝很多年。
现在,严芳手底下的随堂太监,杀死了取证的人,毁坏了证据……
“好,好,好。”
时峥阴沉的看着严芳,“本来,我以为此事只是列位先帝所为,陛下他并不知情,但现在……”
“现在?”
严芳呵呵一笑,“时峥,你是都察院的都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不错,但奏事是奏事,论罪是论罪。”
“论罪,是要讲究证据的。”
说着,严芳回身,对着帷幕之内一礼:“微臣,司礼监禀笔太监严芳,弹劾户部照磨所照磨杜千川。”
“杜千川虚构罪证,污蔑皇室,诋毁列位先帝,妄图动摇大庆根基,祸乱天下。”
“微臣怀疑,杜千川明为朝廷命官,实为太平道反贼!”
“请陛下降旨,即刻捉拿杜千川,以谋逆大罪论处!”
荒谬!
简直是天大的荒谬!
刚刚还说毁掉证据的太监是反贼,现在又说杜千川是反贼?
反贼坏了反贼的好事?
时峥瞬间暴怒。
窦天渊眼疾手快制住了他,低声道:“想死很简单,但你确定就这么死?”
“我……”
时峥胸膛起伏,双拳死死紧握。
就在此时,不包含任何感情的两个字,淡淡的从帷幕之后传出。
“准奏。”
是的,庆帝开口了。
从大朝会开始一直到现在,庆帝终于开口了。
至于准谁的奏,自然不是杜千川的。
“谢陛下。”
严芳朝着帷幕之内一礼,转过身来,“还不将杜千川拿下!”
天极殿内外,有禁卫军,有血衣卫。
然而禁卫军掌握在兵部手里,兵部掌握在楼有知手里。
而血衣卫则掌握在窦天渊手里。
所以楼有知和窦天渊没有点头,这两方人马都没动。
“你们想跟着杜千川一起造反吗?”
严芳厉声呵斥。
窦天渊叹了口气,抬手准备挥下。
没办法,陛下已经给了明确的指示,如果真的僵持着不动手,后面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然而就在此时,杜千川开口了。
“不必这么麻烦。”
人群后方,杜千川语气幽幽,吸引了众人注意。
“我想起来一件趣事。”
“在文选司的时候,我看过几份地方奏报。”
“其中有一份是雍州的。”
“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官员,小到连品级都没有。”
“他在调任他处之时,给当地的的百姓留了两句话。”
“我觉得很有道理,现在送给你们。”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念完这几句,杜千川看向帷幕,“陛下。”
“言,可禁!”
“身,可杀!”
“然人心不辍,公道——恒常!!!”
杜千川凄厉咆哮:“微臣杜千川,以谋害万民之罪,再劾列位先帝!”
“恳请陛下,除其尊谥,革出太庙,以告慰万万冤死亡魂!”
“臣!”
“死谏!!!”
死谏两个字刚刚出口,杜千川电射而出,笔直的撞向一旁的盘龙大柱。
——砰!
头颅开裂,血染天极殿!
杜千川,亡!
殿内一片死寂。
众人不是没见过死谏,但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死谏……以死而谏!
“呵呵呵呵呵……”
顾成仁摇头失笑,“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不不不,这句话不对。”
“应该加几个字更贴切。”
“尔俸尔禄理所应当,民脂民膏俱是肥料。”
“下民易虐管杀不埋,上天难欺他又怎知。”
顾成仁说着,除下乌纱帽,褪下大红官袍,然后朝着帷幕拱了拱手,“陛下,臣乞骸骨。”
也不等回应,顾成仁直接转身,背起双手,昂首阔步而去。
堂堂正二品大员,就这么当众辞官,一点面子都不给永泰帝留。
“臣也乞骸骨。”
“臣亦是。”
“……”
都察院的一众官员,纷纷效仿顾成仁,除帽褪袍。
无论是年迈也好,力壮也罢,皆口称乞骸骨。
唯独左都御史时峥没动。
他还有东西没有查清楚,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良久过后,等殿内没了新的动静,楼有知开口。
“杜千川先前之言,无有人证,无有物证,不予署理。”
“另,司礼监严芳失察失职,本官决议,革其官职,流放千里,永世不予录用。”
“尔等可有异议?”
低沉的话语在天极殿内回荡,渐渐的将众人思绪拉回。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摇头。
“我等并无异议。”
“退朝。”
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就这么结束。
等众人散去,天极殿很快被清扫一空。
无论是血迹,还是空气中的腥味,再没有半点异常,就像杜千川根本没有进来过一样。
可惜。
杜千川的痕迹的确被清理掉了,但他说的话,深深留在了每个人的脑海之中,回荡不休。
楼有知刚离开永庆宫,窦天渊就闪身出来,在半道拦住了他。
“你到底怎么想的???”
窦天渊抬手封锁四周,沉着脸质问:“没事你弹劾先帝干什么?闹这么一出,死了个杜千川,什么都没改变不说,现在连你自己随时都有被革职的可能。”
“弹劾先帝?”
楼有知不屑一笑,“几个死人而已,我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么?”
“那……”
窦天渊心中微动。
“杜千川从上奏,到弹劾先帝,从殿外,走进殿内,用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楼有知眯起双眼,“的确,所有相关的证据,都被毁了。”
“可问题是,有了杜千川的言论,今后再起天灾,他都没有机会屠戮难民了……无论证据不证据。”
“陛下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可他还是放任了。”
“放任杜千川,让他将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猜。”
楼有知嘴角微微勾起,“他不是不出帷幕,他是……出不了帷幕!”
“出不了帷幕……”
窦天渊面皮连抖,“也就是说,你我行事无需再顾忌什么了?”
“不仅如此。”
楼有知想了想,转身面对永庆宫的方向,抬起右手,慢慢曲握成拳。
“从今天开始,大庆……”
“是我的了!”
……
……
城外。
一处紧靠着牧场的山坳。
这里杂草丛生,连明确的路径都没有,很显然是没什么人来往的偏僻之地。
而就是这样偏僻的地方,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屋外是没有石碑的坟包。
屋内是盛满药液的大缸。
以及完全浸没在药液里,生死不知的躯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