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陈开又是个极为上进的人。
于是一上任便带着吏部下属纠核往年账簿,统计新的数据登记造册。
短短一月,便完成了繁琐异常的工作,得到了户部尚书以及一众同僚的认可。
唯独就是奏报刚一写好,准备第二天交上去,结果当夜就遗失了。
本来陈开也没当回事,重新补写了一份上交。
然而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各地粮仓被太平道或劫或毁的消息……
太平道怎么能知道各地粮仓的精准消息?
毫无疑问,这是那封遗失的奏报泄露出去的。
而遗失了奏报这件事……不只是他自己知道。
“现在说这个已经迟了。”
安国公摆了摆手,面露疑惑:“只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太平道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至于,他们已经猖獗到潜入京城,去户部行窃吧?”
“绝无可能。”
陈开擦了把眼睛,“户部的防范比吏部都要严密,哪怕窦天渊亲自出手,都不可能从户部窃走文书。”
“算了,事已至此,只希望楼相那边能顺利赈灾,将此事彻底掩盖下去。”
安国公再次一叹,愁容满面。
说实话,赈灾事宜他一点都不担心。
有了那么多粮食,雍州的人口又锐减了那么多,绝对够了。
他担心的是,以后安国公府该何去何从。
完全投靠楼有知,指不定那天被当做了炮灰……
刚念及此处,一个慌张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管家跌跌撞撞,也不敲门,直接闯进了书房。
安国公面色一变,呵斥:“发生了什么,快说!”
“老爷,府外来了好多人马,已经把国公府包围了!”
管家颤抖着说道,“有血衣卫,有金甲浮屠……”
血衣卫和金甲浮屠?
安国公心中猛地一沉。
“领头的人是谁?!他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陈开腾地一下站起,一把揪住管家衣领。
“没……没有看到领头的,他们就包围了国公府,也不说话。”
管家颤颤巍巍的回答。
“领头的人是我。”
一个声音响起,窦天渊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窦大人?”
陈开心中一惊,松开管家,让其退下。
“不知窦大人无辜围我府邸,所谓何事?”
安国公沉着脸说道。
“这是刑部尚书的本子,你自己看吧。”
窦天渊将一封奏折放到书桌上,长长叹了口气。
“刑部……”
安国公心中更沉。
而等他看清内容之时,更是如坠深渊。
‘敬启庆圣天子:’
‘臣刑部尚书潘石,数月前接到密报,言户部左侍郎陈开,与太平道勾结,私自泄露各地粮仓信息,现已查明此事无虚,皆为实情。’
‘户部左侍郎,为朝廷重臣,本应忠君爱民,辅佐圣明治理国家。’
‘然陈开贪赃枉法,心怀叵测,将各地粮仓信息私自泄露于太平道,使得各地粮仓遭受抢掠损毁,损失惨重。’
‘其后更致使雍州赈灾拖延数月,百万灾民死于饥饿。’
‘实乃罪恶滔天,罪不容诛!’
‘依照《庆律》,当判其凌迟处死,九族尽诛,以彰法纪之威。’
‘请陛下审议此案,敕令执行,告慰百万亡魂!’
陈开看完奏报,浑身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楼相…就这么急着卸磨杀驴吗?”
安国公面沉如水。
“你错了。”
窦天渊摇了摇头,“楼黑子还在雍州,就算卸磨杀驴,也不会是这个时候……更何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是,他是在雍州,可这不是更方便他卸磨杀驴而不沾染自身么。”
安国公恶狠狠的盯着窦天渊:“你不用掩饰了,我知道潘石是他的人。”
“在这之前,我也以为潘石勇是他的人,所有人都以为潘石是他的人,可现在看来……”
窦天渊苦涩一笑,“你知道,陛下的旨意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无非三法司共同复审罢了。”
安国公冷冷道,“楼相想卸磨杀驴,那就别怪我如实交代那些粮食的来路!”
“你又错了。”
窦天渊再次摇头,“陛下说,陈开利令智昏,虽罔顾国法,罔顾人命,但念在安国公府世代忠良,改判主犯凌迟,九族削籍,男为奴,女为娼……即刻执行。”
“——怎么可能?!!”
安国公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失声惊叫。
刑部尚书的奏折就已经足够离谱了,缉拿、审问、查案,这些步骤统统没有,直接定罪判刑。
所以他认为,这是楼有知一手操纵,想要卸磨杀驴。
所以他还能保留一丝希冀。
因为一个国公的处置,肯定还要过陛下那道关。
而陛下,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退一万步讲,哪怕一直到最后,勾结反贼的罪名还是坐实了,至少他还可以反咬楼有知一口。
可现在!!
居然连复审都没有,直接执行判决???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能会这样?!”
安国公双目赤红,“告诉我,告诉我啊!”
窦天渊暗自一叹,道:“你认为,那些粮食的来处,陛下不知道?”
“什么?!”
安国公如遭雷殛,“陛下知道?!”
陛下知道……
却仍旧跳过复审……
“所以……潘石,真的是陛下的人?”
安国公惨笑莲莲,“所以,是陛下,想要杀我?”
“死的只有陈开罢了。”
窦天渊说道,“你们其他人……”
“男为奴,女为娼。”
安国公笑着,再也不报任何希望,“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整件事,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只能告诉你,雍州那边不是赈灾,而是剿匪。”
窦天渊转头看了看屋外,“再多的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时间不够了。”
“剿匪?时间不够?”
这两句话,安国公一句没听懂。
可正当他准备再问之时,没有任何征兆的,包括他自己,包括陈开,二人的表情同时变得茫然起来。
他们的户籍,被削了。
不仅仅是这两人。
无论是身处安国公府内的,还是在各个衙门任职,又或者是远离京城的。
以陈开为圆心,所有九族之内的亲属,全数在同一时刻,失去了大半辈子的记忆。
比如京城的国子监。
观星楼上,俏丽妇人言行大变,监正杜千川手足无措。
直到大队的官兵赶到,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族削籍……为什么九族,为什么是九族?”
杜千川如遭雷殛。
无论是三族、五族、七族。
都不会囊括已经出嫁的女儿。
因为理论上来说,女儿嫁出去了,就成别家的族人……
只有九族这种,根本不指具体关系,沾亲就算。
“杜千川,还不让开,你想包庇人犯吗?”
大理寺少卿冷冷开口。
“……”
杜千川回过神来,笑了笑,“怎么可能呢,这种滔天恶行,我恨不能手刃那陈开,以告慰数百万冤魂……不如手刃他女儿吧。”
话音刚落,杜千川回身一掌,出手如电,拍在了痴傻妇人的头顶。
“你!”
大理寺少卿勃然大怒。
“本官为雍州难民不平,一时义愤出手,你若要拿我问罪,我绝不反抗。”
杜千川大刺刺的站在那里,一幅束手就擒的样子。
大理寺少卿冷冷的看了杜千川一眼,转身,“将尸体带上,我们走。”
一众官兵就这么走了。
杜千川开始颤抖,一点儿一点儿的蹲了下来。
他的手指刺破掌心,牙齿咬出鲜血。
“我想和你白头偕老的……”
杜千川压抑的低吼,“我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偕老的……”
整整十四年。
他花了十四年的时间,才终于让安国公点头,将孙女嫁给了自己。
而成亲至今,连一年都没到,他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不想杀,可他不得不杀。
不杀的话,他的妻子就会被送入教坊司……不,教坊司是没有匠籍的。
有匠籍的,是最低等,最肮脏,最廉价的勾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