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仲面色肃然起来,反问道:“朝廷的官员,就一定是至善至仁?”
虽然没有回答,但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善恶,不是根据身份来定的。
同样。
生死,也不是根据善恶来定的。
虽然残酷,但张顺义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学生明白了。”
张顺义哭着笑了起来,拱手下拜,声音哽咽:“请恩师允准,让夫子就地下葬。”
“去吧。”
吕仲点点头,“那谢长青虽然封了太平侯,可在朝中毕竟没有根基,这点事为师还是能压下的。”
“谢恩师。”
“谢次辅大人。”
……
……
水鬼的墓地,被许崇定在了东面城墙之外的悬崖边上。
不是钦天监旁边。
而是国子监旁边。
虽然不像钦天监那样有单独的通道,但这里偶尔会有读书声传出来。
许崇觉得,哪怕是水鬼活过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两人也没有用任何工具,就那么靠着双手,一抔土一抔土的往外挖。
动作认真而缓慢。
一炷香后,一个小土包隆了起来。
许崇找来巨石,以掌为刀,削出一块石碑。
张顺义默然的看着,并没有阻止。
虽然反贼不可立碑留字,但此处基本无人踏足,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察觉告发。
但他想错了。
许崇并指如刀,刷刷刻下几个字。
“这……”
张顺义吃惊。
“你以为我要刻什么?”
许崇扫了一眼张顺义,“刻王鹤之?那都不是他。”
“刻水鬼的话……”
“一,水鬼也不是真名。”
“二,如果阴间的称呼是在名字后面再加个鬼……搞不好他一生气,不保佑我们了怎么办?”
确实。
张顺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刻夫子二字?”
“你抬头,往国子监里看,三楼那个老梆子看见了吗?”
许崇说道,“他是陪都国子监的祭酒,也被人叫夫子。”
“好吧。”
张顺义收回目光。
石碑立起,被栽到土包跟前。
许崇拍了拍手,面向云海:“风景好,又清净,偶尔还有人念书给他听,也不错了。”
“夫子喜欢的可不是听人念书……而是教人念书。”
张顺义摇头。
“那正好。”
许崇扯了扯嘴角,“陪都的国子监,多的是不学无术之辈,他有的忙了。”
“这么说的话,倒也是。”
张顺义点头。
二人没再开口,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云海起伏。
一直到天色将暗。
“其实,家父并不是周泽杀死的,对吗?”
张顺义突然问了一句。
许崇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那天,家父出事的那天。”
张顺义说道,“我准备出门去县学的时候,他问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许崇偏头。
“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他杀了我最亲近的人,我会不会原谅他。”
“当时我没能理解,反问了一句,我最亲近的人,不就是他吗?”
“他很满意的点头,然后让我在学里住一天。”
张顺义笑了笑,“现在想来,他说的那个最亲近的人……指的应该是许兄才对。”
许崇心中一震。
“不过,无论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张顺义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我恨的不是杀死父亲的人,而是改变父亲的人。”
“我相信,夫子不会那么做,许兄也不会那么做……那时的许兄还小,也无法那么做。”
“所以。”
张顺义侧过身面向许崇,深深下拜:“愚弟走了,请许兄务必珍重。”
许崇看着他,幽幽一叹,而后也是一拜。
“珍重。”
没过多久。
庞大的队伍开动,缓缓穿过城门,下山而去。
这支规格颇高的队伍,仅在陪都停留了一天。
用一具反贼的尸体,换走了新科状元。
许崇没有相送,而是孤身一人坐在石碑旁边,一直待到了深夜。
“什么叫‘你可以的’?”
“我可以帮顺义度过难关?”
“还是,我可以度过自己的难关?”
月光怡人,将一旁的石碑刻字给清晰的映照了出来。
‘你糊涂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