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楚国人放行了,晋国人偏说楚人没放行,楚人能有什么脾气?那些被晋人攻陷的城市,城中百姓都被送到代国做奴隶,楚国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放行晋军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但子产要的就是赵武一个态度,楚人送了赵武一个哑巴亏,赵武回击了好几个哑巴亏给楚人,而楚人一向蛮横,郑国人夹在中间,不想矛盾过于激化,只要赵武同意让步,不管赵武是否口是心非,郑国人对楚人都算有交代了。
“那就好,那就好,太宰(伯州犁),请赶快通知诸舒一带的楚军,让他们放行晋军……”子产赶紧打岔。
伯州犁回首眺望,此时,楚军已经动身,楚军背后隐隐出现了智盈的旗号。为与楚军南方的智盈同样动身了,他尾随在楚军的身后,摆出一副监视的态度,如此一来,楚军依旧被包裹晋军当中,不得不走的很小心。
伯州犁目光慢慢收回,猛然间,他察觉了晋军的异常。初见面时,伯州犁就感觉到赵武骑在马上,姿势很诡异,但他说不出来那里出了问题,现在一打量赵武的队列,他脱口而出:“没有兵车!武子,你竟然没有带兵车?!”
话音刚落,伯州犁毕竟出身晋国,晋国的军制他了如指掌,子产等人看不出的细节,伯州犁马上察觉了:“哦,是骑士。没错,虽然没有车士存在,但有骑士代替了——真不错啊!昔日魏绛曾经建议去除战车,以便于山中作战。但阻力很大,军中皆不愿推行,以至于政令不行。
究其原因,无非是那战车不仅是作战工具,更是军人职位与身份的象征。一乘战车配置士兵几十人,只有三名车士站在战车上,其余几十人在战车周围作战。车士站在高处,职位高于步卒。交战时,职位的高低一目了然。而取消战车后,军官要跟普通士卒一起站在地平线上,原来地位尊贵的军官就显示不出优越感了。
但如果用骑士取代车士,军官依旧站在高处指挥,他们的优越感依然存在。而战车不存,原先待在一辆车上的三名武士,却可以分散骑着各自的战马驰骋,并独立指挥小部队离合出击,军队因此显得更加灵活多变……不错啊。这么简单的方法,我怎么没想到呐?”
一听这话,赵武大感头痛。他之前可以和子产、向戎、叔孙豹侃侃而谈军制,是因为这些人都没有抓住军事的本质。军队与战争,严格的说就是一个组织学问题,孙子兵法十三篇,留存于世的都是讲怎样取势,怎样占据战略高度,唯独没有谈到军队的组织与训练集成,这是因为隐匿孙子兵法相关内容的都是军事大家,他们特地把兵法中最重要的内容隐藏起来,用于保密。
而历代王朝也很清楚这点——历朝历代所有兵法书,都隐藏了兵制编成内容。就是怕被人学会了用于反抗,或者谋反。故此,再后来的愚民教育体制下,但凡中国流传下来的兵法书,都缺失兵制编成内容。
伯州犁不是出名的兵法家,但他出身军国主义的晋国,作为晋国知名的智者,晋国武士阶层秘密流传的兵法要点,他或多或少了解。别人看晋国的军队,只是从“整”、“暇”来看待,常感慨晋国军队的纪律性与强大的武力,而伯州犁一眼看到了其中的组织学问题——以骑士代替车士,几乎不涉及训练内容的调整,而指挥体系变动也不大,却能让军队更加灵活,攻击转换速度更快。
“咳咳,哀子,我的传信使者已经排除,哀子是不是让楚君也尽快派出使者……”赵武赶紧打岔。
楚共王给伯州犁的封地为哀,因此他的尊称就是“哀子”。
“当然,当然……”伯州犁一边答应,一边赶去与楚君会商,楚灵公阴着脸,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郁闷,但此时他左右都是晋军,为了生命安全,他只能忍。
当夜,联军扎营。赵武带领的部队在西,楚军位于中央,智盈的军队紧挨着楚军。这位年轻气盛的智氏当家人,简直是“逼营下寨”。春秋惯例,会战的部队必须彼此相距五里,各自扎营。战斗开始的时候,前两里路用于列阵,整队,部属攻击次序。剩下最后一里用于决战。
鄢陵之战中,楚军突然挺进至离晋军营寨一里的地方,晋军由于无法展开部队,不得不采用范匄的建议填埋水井,推倒营帐,在自己营中列阵出击,这才实现了绝地反击。
这次智盈做得更过分,他紧贴着楚军营寨立营,双方彼此相距不过三百米。在这个距离上,楚营无法攻击智盈,智盈却可以用自己的床弩威胁到楚军。
这时,楚灵公已经回到自家军营,他阴着脸,满腔的怒火,却因为必须在部下面前维持英明正确的面子,发不出来。与此同时,楚国的大臣脸色都不好看,但他们都顾忌楚灵公的面子,不敢先说。
忍了许久,楚灵公问伯州犁:“晋军的布置可有什么破绽?”
伯州犁转向子荡:“我不太清楚智盈所部的动态,令尹能给我解说一下吗?”
子荡回答:“智盈那小子一直在学习姨夫赵武子,而且学得很像。我从赵武军中赶过来的时候,对赵武子的军队影响深刻,刚一见智盈的部从,简直错认为是赵氏军队——没错,他们的服装、武器。铠甲,甚至连铠甲上的军衔标志,也完全一模一样。唯一不知道的是:战斗力相差多少。
哦,智氏依然保留兵车,但他们的兵车是赵氏轻车,就是那种我们曾经见过,加了很长金属车矩的战车。不过,智氏的兵车数量很少,向赵氏一样,他们军中也有很多骑兵……以及辎重兵。
我听赵武介绍了,他军中的辎重兵,其实是远程打击部队的代名词,辎重兵携带的都是些拆散的‘标准件’,可以迅速组装起投石车与床弩。”
伯州犁轻轻摇头:“晋国卿族之间内斗非常厉害,即使赵武是智盈的姨夫,即使智盈有赵智姬帮助,他也不可能得到完整的赵氏秘密武器,所以我们可以忽略智氏辎重兵,我只想知道,智氏军队行军时,队列次序如何?”
“智氏在中,宋郑两国军队位于左右。”
“智家小子太狂妄了”,伯州犁拍着大腿说:“他逼营下寨,也不想想,如果夜昏之时,我军突然袭击,宋郑两国敢出营救援吗?”
子荡疑惑的说:“但是,赵武子虽然没有逼营下寨,但他今天的动作也不对,一向以来,赵武子讲究战略缓冲,所以他从不把自己的军队排列在第一线,但今晚他也像智盈那样把军队完全展开,完全成一字横线布置。”
“咦,这就麻烦了。赵武子不在其他军队后面,我军若要攻击智盈,他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别人不来救援,他肯定回来的,这样的话……”
“那我们就小股部队试探”,子荡望向了楚灵公,楚灵公微微点头。
子荡马上补充:“不要让赵武子揪住把柄,我们可以先通知赵武子,就说我们白日派出军队联络诸舒,但还不放心,需要再派一波人去。赵武子如果同意,我们就派遣两个旅通过智盈的营寨,其余军队在营中整装待发,事谐,则全军东向(指击破智盈的营寨);不谐,那大家就洗洗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