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昌八年正月初一。
寅时末。
天色依旧漆黑一片,鹭留圩蔡宅挂着崭新桃符,已早早打开了大门。
大红灯笼从院门一路延伸至二进宅院。
猫儿将满头柔顺青丝齐齐整整盘成一团同心髻,上簪花蝶纹银簪。
今日还特意穿了件浅黄窄袖新袄,领口镶了一圈黑色兔绒,把小脸衬托的愈发娇俏白嫩。
一条浅绯披帛披在身上,为稍显素净的打扮添了些喜庆,也增了几分雍容气度。
此时,她正把一碟碟核桃、大枣、菱角、芝麻饴糖等干果点心摆放在四方大案上。
果碟刚摆好,便听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大哥~陈大哥,嫂嫂,俺们给你们拜年来啦......”
人未至,声先到。
随后杨二郎、许小乙等逃户二代呼啦啦涌了进来,也不管陈初在不在,纷纷人模狗样的躬身行礼,乱哄哄道:“恭贺大哥、嫂嫂新年如意......”
猫儿笑弯了桃花眼,上前两步,宠溺的揉了揉比自己还高的杨二郎脑袋,“你们这帮小猴子,倒起的早。想吃甚,自己去拿......”
杨二郎也不跟猫儿客气,走到大案前抓了把大枣,丢进嘴里一颗边嚼边道:“嫂嫂,昨夜我们几个便商量好了,嫂嫂这边家里人少,今日需迎来送往的只怕忙不开,我们几个特意来帮忙支应。”
有些胆小的吴宴祖站在几人后边,眼巴巴望着大案上的吃食,不敢上前。
“我这里不需你们帮忙支应。”猫儿抓了把核桃、芝麻饴糖走到吴宴祖身旁,把后者两侧小兜都塞了个满满当当才停手,接着起身默默数了下人数,从怀里摸出几张‘当十’小粉币,笑道:“喏,一人一张,拿去想买些甚便去杂货铺买些甚......”
“嘿嘿,嫂嫂真好......”
应付完这群皮猴子,猫儿抓紧时间又把果碟装满,却看见翠鸢独自一人从后宅走了过来。
猫儿不由拉下了小脸,“他俩还不起床?”
“公子......公子说,再睡一会......”翠鸢小意道。
猫儿一听,转身往后宅走去。
今日大年初一,一会两個庄子里的员工就要来拜年了,此时怎能睡懒觉!
都怪玉侬那狐媚子.......猫儿心下不满,却全然忘了自己霸占官人快一个月,才给小玉侬使一天,人家自然要珍惜每分每秒了。
昨晚,玉侬吞吞吐吐,第一次知晓了儒教......当真没少学本事。
后宅三进二楼东侧卧房。
‘笃笃~’
两声敲门后,响起了猫儿的软绵声音:“官人,待会庄子里的人要来了,官人好起拾掇一番吧。”
大娘子亲自来喊,玉侬自然不能再像刚才打发翠鸢那般来一句‘公子还没醒’。
陈初起床后,猫儿亲手帮他束了发。
两人下楼前,猫儿故意落后了一步,看了眼还没来及梳洗的玉侬一眼。
玉侬还留着昨晚的发式,发髻打散后在脑袋左右两侧各绑了一条马尾辫,这种发式在当下可算作奇形怪状。
猫儿不由嘟着小脸低声斥了一句,“你怎么也绑了这发式,稀奇古怪的,像甚样子!快去把发髻弄好再出来见人!”
“哦......”玉侬不大服气的应了一声,随即眨巴两下纯真大眼,她发现了华点,“‘也’?姐姐也绑过?”
“......”猫儿不知想到了啥,小脸蓦地一红,忙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
鹭留圩蔡宅,从卯时起,来人络绎不绝。
尽是鹭留圩和安置在双河村的那些员工前来拜年。
男人们来了,便和陈初留在一进正厅坐上一会儿,聊上几句。
女眷们则由猫儿带去二进,吃些点心,唠唠家常,遇见有孩子同来,猫儿总不忘笑眯眯的塞过去一个红包。
便是行动不便的周宗发,也在妻女陪同下专门跑来一趟。
至天光大亮的辰时中,陈初夫妻才抽空吃了早饭。
庄内,男子们寻了关系至近的兄弟凑在一起吃酒玩闹。
穿了新衣的孩子们则成群结队的挤在杂货铺前,举着刚到手的压岁钱,或叫嚷着要买饴糖、方便面等零嘴,或叫嚷着要买孙大圣玩偶。
直把在此做售货员的刘四两浑家忙了个天昏地暗。
辰时末。
陈初和猫儿走出蔡宅,站在台阶上。
望着宛若盛世一般的喜乐祥和,猫儿再想起第一次来鹭留圩时的恓惶景象,不由自主眉眼间漾出了笑意,自豪道:“官人,你真有本事!”
陈初却‘啧’了一声,“还差了点意思?”
“嗯?差了甚意思?”
“差了点鞭炮声,没鞭炮声总觉的这年过的不尽兴。”
“鞭炮?”猫儿一脸好奇,好像不知鞭炮是何物。
陈初来了近一年,也没有在此见过鞭炮,只见过爆竹。
所谓爆竹,就是以青竹放进篝火里炙烤,竹管受热膨胀后会发出大小不一的爆裂声。
和那种内填火药靠化学能量发出爆炸声的鞭炮完全不是一回事。
片刻后,陈初和猫儿共乘一骑,大宝剑和大郎各乘一骑,一同出庄。
方才,是别人给他拜年,现下,轮到他给别人拜年了。
至少,四位结义好大哥家里肯定是要去一趟。
县衙后衙,陈初与陈景彦进行了一番短暂却热切的交谈。
猫儿在内宅见到了陈景彦的夫人谭氏以及陈家小娘陈瑾瑜,陈瑾瑜年后方及十五,生的一副清丽脱俗的好面目,虽年纪不大,一颦一笑间却颇具大家闺秀风范。
......虎头长大后若变成这般模样就好了,猫儿羡慕不已。
今日初一,拜访县尊之人可不止陈初一家,稍坐片刻,陈初告辞,转道去了徐家。
虽陈初和徐榜这位结义二哥不算熟,但好在有徐榜长子徐明远、女婿张宝作陪,也没冷了场面。
只是几人互相称呼时总小心翼翼,徐榜是张宝的岳丈,陈初和张宝算作兄弟,徐榜和陈初也是结义兄弟。
照这么算,张宝该叫陈初‘世叔’,当然,张宝也可以随着陈初喊岳丈为‘哥哥’。
反正就挺乱......
徐家后宅,猫儿受到了规格颇高的待遇,徐家女眷几乎都出来见了礼。
也是,徐家的徐婉儿、徐明远的娘子林氏都是猫儿哪所美容院的合伙人,可以算作自己人,自然要表现的亲近些。
近午时,陈初抓紧时间又去了西门恭家里。
在西门恭热情挽留下,陈初胡乱吃了几杯酒,却对西门恭无意间说出的一件事提起了兴致。
“哥哥,如此说来,那黄师傅会做药傀烟火?”
“嗯。这黄恢宏以前在东京城便是出名的药傀师傅,每年元夕前,巨贾高官争抢黄师傅去家中布置药傀戏看,据说......”
西门恭压低声音继续道:“据说,前朝皇帝宫中的药傀戏也由黄师傅亲手布置。”
‘药傀’是烟火的一种,以彩纸布帛扎成各式神话人物,内装药线。
引燃药线后,或驱动傀儡原地打转、或使傀儡口中喷出火花。
精于此道的黄恢宏几年前逃离东京,投亲不得,辗转流落至桐山县。
这黄恢宏懂火药......战略型人才啊!
“哥哥,能否帮我引荐一番,待元夕夜我那庄子上也想弄场药傀戏耍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