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袍一角已经烧燃了的陈景彦,从门内狼狈奔出,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撕心裂肺的喊道:“冯大人,冯大人......冯大人和张典史还在里面啊!”
作势要再冲进去救人。
随后奔出的西门恭,同样狼狈,头发都被燎了一大片,却死死抱住了陈景彦,痛声道:“县尊大人!不可再进了......冯大人,张典史......你们快出来啊......”
连唤两声,无人回应,西门恭双目赤红,朝楼下大喊道:“快来救火啊!”
直至此时,楼下众观众才反应过来,不至谁喊了一句,“失火啦!快逃命啊!”
这一声喊,犹如发令枪。
场面登时混乱起来,纷纷冲向正堂门口.......
前院正堂,梁柱皆为木材。
短短半刻不到,火焰已席卷二楼,往一楼蔓延开去。
今夜恰逢北风大作,火借风势,至子时中,这处桐山县内久负盛名的消金窟已变作了一座熊熊燃烧的超大号火炬,方圆百步熏的人不得近前。
直照亮了半座县城。
为桐山县广大老色坯带来了最后一丝温暖。
只是,引火由人,这火势却不由人做半点主。
子时末,不断在风中飘零的火星燃屑落在了采薇阁后院,早已撤到外边的陈初眼瞧势头不对,赶忙跑了过去。
其他阁子里的姑娘已包裹好细软,惊惧交加之下,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陈初直奔凝玉阁。
二楼的闺房门栓着,陈初使肩膀撞开门。
发出巨大声响。
几日没休息好,今日又哭了一天哭累了的玉侬趴在条案上好像睡着了,听到声响后倏然而惊,双手握着一支簪子前伸,眼睛却还闭着,好像是在做噩梦。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陈郎会杀了你们......呜呜呜.......”
说着恐吓别人的话,自己反倒先哭了。
看来这两日知晓自己要被送人,吓得不轻。
陈初两步上前先夺了玉侬手里的簪子,这才拍了拍最近清瘦了一些的脸蛋,“醒醒,是我......”
熟悉的声音终于让玉侬回了魂,睁眼看见站在身前的是陈初,玉侬咧嘴便要再哭。
陈初顾不得许多,扛着人跑下楼去。
此刻外间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尖叫奔逃的丫鬟,着急忙慌打水灭火却又摔倒在地的小厮。
气急败坏的蔡源......
组织皂衣扑火的西门恭......
喊来城内签军帮忙的徐榜.......
哀切向刚刚赶来的冯大人亲随解释眼下这一切的陈景彦。
人间繁乱。
天空中却飘着数不清的橘红火星。
初看,竟有几分浪漫味道。
白玉堂半边屋子已窜出了火苗。
站与院外的蔡婳急得直跳脚,现下采薇阁已失了组织能力,急切间找不来人帮忙,她竟要冲进火场。
“你不要命啦!”正好赶来的陈初一把拽住了蔡婳的胳膊。
“我的物件还在二楼!”蔡婳不管不顾硬要往里冲。
“甚物件比命还重要!”陈初微恼......看你平时机灵,此时怎这般拎不清!
“我的猫儿和姑娘们的身契,在我房里!”
‘我的猫儿’让陈初一阵恍惚,随后才意识到蔡婳说的是她养下的小猫儿,不是自家娘子!
猫命再重要也没人命重要吧!
什么?还有身契?
“婳儿!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帮你拿!”
陈初的身影刚冲进去不久,白玉堂门口的梁柱轰然垮塌。
“公子!”
“小狗!”
蔡婳甚至没来得及感到悲伤,一行眼泪便夺眶而出。
......
卯时。
慌乱整夜的桐山县县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采薇阁这场大火,不止烧了采薇阁,还殃及了附近好几户人家。
陈景彦带领着众官吏清点损失,寻找‘意外’葬身火场的冯大人等人尸首。
彻夜未眠的老陈有些恍惚。
话说,昨晚我不就答应出来吃场酒么......
白玉堂前的一块青石上。
脸蛋俱是黢黑的陈初、蔡婳、玉侬并肩坐在上面,裹着同一条毯子,望着院内的缕缕青烟出神。
昨夜,陈初倒是没出事,却吓了人一跳。
甚至还救出了‘她的猫儿’和身契,只是慌乱中丢失了一部分......
好巧不巧,玉侬的身契便‘丢’了。
蔡婳明知这小冤家又和自己耍了心眼,此时却懒得计较了。
因为昨晚毫无征兆的泪水,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她上次流泪,已是五年前了......
哎,赔了玉侬不说,翠鸢也和傻大个眉来眼去,最近递来的消息频频出错......现下老娘自己也亏进去了!
......尽做些肉包子打狗的赔本买卖!
心绪繁杂的蔡婳忽觉脸上一凉,不由抬头望天,随即一手抱着小猫,伸出另一只黑兮兮的手掌,喃喃道:“下雪了......”
身旁的陈初和玉侬听了,同时仰起了黢黑脸蛋。
只见浓墨般的天空中,星星散散的雪粒飘摇而下.......
至天光大亮的辰时,雪粒已变作了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
以昊天视角俯瞰九州大地。
北至金国黄龙、中有齐国东京、南下周国临安,俱被无边无际的风雪笼罩。
顷刻间,大地已是苍茫一片。
洁白雪花,遮盖了万物污浊,还了人间一刻短暂圣洁。
也昭示着,明年许是一个好年景......
阜昌七年十一月初三,桐山县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