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衙偏厅。
纵使陈景彦称得上见多识广,可看着立于厅内的陈初依旧几度失神。
准备来说,是看着陈初拎在手里的西瓜,几度失神。
更确切的说,是装着西瓜的那个物件......
这是啥?
还好,陈初很识趣的上前两步把西瓜放在了桌案上,见礼后道:“县尊大人,属下受乡亲托付,特地送来一颗西瓜给大人品尝。”
“乡亲们辛苦劳作不易,这西瓜留着换钱便好,何须如此......”陈景彦盯着西瓜回道。
他知道一直盯着看不好,但实在忍不住啊!
这装西瓜的到底是个甚物件?精薄透明、又软又韧!
“大人,今日属下前来时,村里叔伯拉着我的手、流着热泪一再嘱托:一定要让咱父母大人尝尝咱这个瓜啊......一颗西瓜不值几个钱,却都是乡亲们的拳拳之心,大人一定要收下啊!”
陈初动情道。
“咳咳......”陈景彦又瞄了一眼西瓜,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陈初,“既如此,那本官便收下了,回去后你帮本官带声谢......嗯,陈马快,你也坐吧......”
“谢大人。”
陈初坐下后,陈景彦温言勉励几句,开始询问鹭留圩的风土物貌。
两人有问有答,倒也融洽。
陈初藉此进入了正题,“鹭留圩确实是民风淳朴的好去处......不过近日庄外发生了一起命案......”
在陈初的话里,张贵等人自然是横行乡里、欺压良善的十恶不赦之辈。
而站在张贵等人对立面的刘氏兄弟当然是忠厚善良、见义勇为的良民。
不过,陈景彦这种老狐狸不会轻易表态,起初还嗯啊两声回应,时间久了,竟垂了眼皮,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
恁娘,这是要收礼不办事么?
“大人?”眼瞅陈景彦半天没回应了,陈初不由轻唤了一声。
“哦......”陈景彦抬眼,装模作样打了个呵欠,慢悠悠道:“陈马快所言或许为实,但本官牧守一县,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此事还需以职司刑讼的张典史意见为重啊。”
“.......”
张典史若有好屁,我还来给你送礼?
可不待陈初说话,陈景彦却又笑呵呵道:“本官到任以来,尚需时时聆听乡贤耆老的长者之言,有些事,也不是我等~一言可决的。”
说了这句,陈景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端茶,这是要送客了。
奶奶滴......陈初忍住了冲上去把塑料袋扒走的冲动。
出了后衙,陈初转去刑房。
既然陈景彦指望不上,还得自己想办法。
鹭留圩一案在明面上有诸多疑点,张典史就算没有实权,但毕竟挂着这个职司,此次自然会咬住不放。
但陈景彦不开口,西门恭自然也不愿背锅,明目张胆的放了嫌犯刘氏兄弟,这口锅也不算小了。
枯坐半晌,陈初忽然摊纸研磨,伏案疾书起来:
“近日,桐山县鹭留圩发生一起凶案,据本报记者夏胡彻调查得知:上月二十七日......”
既要把张贵等人描写的凶恶无双,还要彻底隐去猫儿一事,陈初绞尽脑汁写下一篇通讯稿。
可看来看去,仍然觉着对读者情绪刺激不够。
不行,得实地走访!
张贵这些人多年来做下的恶事绝不止一两桩,肯定有更多被他欺压过的百姓。
把这些人找出来采访之后,才能让恶人形象更丰满,更引人恨!
只要舆论发酵,张贵坐实了恶人形象,反抗他的刘氏兄弟自然就成了英雄。
这一招肯定有用。
即使在后世,舆论影响官方的案例依然比比皆是,更别说现下的人治社会了。
若继续扣押刘氏兄弟,陈初稍一引导,就能让舆论往张典史包庇泼皮、和泼皮有利益纠葛、甚至是泼皮保护伞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这么做肯定会有副作用......
比如,刚刚蹒跚起步的头条过早引起官衙注目。
理出了头绪,陈初大步走出县衙。
刚走到门口,忽又在原地站定......
‘本官到任以来,尚需时时聆听乡贤耆老的长者之言,有些事,也不是我等~一言可决的’......
陈景彦这句话莫名浮现在脑海里,后知后觉的陈初恍然大悟。
乡贤历来是封建王朝基层治理的根基,他们的意见对官衙影响很大。
陈景彦的意思是说,让陈初请乡贤来给张典史施压,只要他张典史不再追着不放,陈景彦也会以‘民意’的由头,释放刘氏兄弟。
他是这个意思么?
好像是......但陈初又不确定。
站在陈景彦的角度,这么做成本最低,两边不得罪,还能落个尊重‘民意’的好名声。
陈初还不能说人家收礼不办事......毕竟都给你出主意了。
感情好处都让你占了呗?
话又说回来,一个西瓜加一个塑料袋换一个主意,也不好说谁赚谁赔......
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心累!
其实,老陈和小陈打的是同一个主意,都是‘民意’。
陈初决定两条路同时走。
只不过,乡贤耆老长啥样子,他都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脸请人家啊!
想到这里,正出城的陈初调转马头,去了采薇阁。
......
酉时。
白玉堂。
数位小厮丫鬟哆哆嗦嗦站在院内。
偏厅内,不时响起几声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陈初进去时,几只碗碟刚好摔在脚旁,里面装着的饭菜四散,溅了一脚。
“这是怎了,发这么大脾气。”
陈初望着一脸红愠的蔡婳,奇怪道。
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她失态成这般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