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文经,口述传承,微言大义,大多是朝廷需要什么,就摘出一句,然后曲解其意,甚至杜撰一句,为其所用。
这无异于忽悠,但这等忽悠久了,谁都知道是假的。
只不过因为是官学,牵扯着世家利益,传承已久,官员们都不愿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而古文经则重训诂,求本意。
先秦之文字、发音,和汉代皆有不同。
所以训诂,就是以文字之形体与发音,解释文字本意。
即为追求本意,自然无法曲解其意,也更容易为人接受。
而且今文经为官学已三百余年,世家大族皆习,又因察举制,相互之间利益输送,垄断士人上升渠道。
那么自然的,站在对立面的古文经,便如同宦官之鸿都门学一样,为打破垄断之工具。
民间之士苦于无上升渠道,又多不愿与宦官合流,自然倾向古文经。
在知晓这些后,杨明进入更深层次的思考。
古文经就是世之良药?
也并不是。
所谓古文经就是追求经文本意,那么经文一定就是对的吗?
或者即便经文是对的,就一定符合汉代社会吗?
社会在前进,经文也有时代局限性。
经学之争,说到底依然是政治之争。
若今日大汉独尊道家,那经学之争,必然就会成为道法之争。
因此对杨明而言,他只需知道郑学有成为国学之潜力,然后可以利用它整合政治资源即可。
更深入的研究,于他而言并无用处。
不过,即便浅尝辄止,也需学有所成,不然泛泛而谈,自然谁也不会信你。
并且兼采之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古、今文经之争自汉哀帝始也有近两百年,自然也有不少人尝试兼采,但无一成功。
这也让杨明越发好奇,郑玄是如何做到的。
在不其山求学的第八日,郑玄终于准备要在书院进行授课。
杨明也即将迎来他学习郑学的第一课。
此次授课是面向所有弟子。
与大儒而言,弟子均有入室弟子与普通弟子之分。
入室弟子不仅能时常得到与大儒私下交流、论经之机会。
例如古文经大儒、郑玄之师马融,只授课于入室弟子,然后再由入室弟子教授普通弟子。
郑玄昔日便是因此求学三年不得见马融一面。
也因此,郑玄授课,大多面向所有弟子。
他授课时往往大门敞开,其内弟子满座,门外窗外也都站满弟子,场景颇为壮观。
这一日,他从庐中出来,准备往书屋去。
时不时有弟子与他拱手行礼。
虽是初来求学,但当初田埂行师礼,他便成了郑玄的入室弟子。
孙乾此时也回了不其山,见到杨明后与他并肩而行。
一番交流,杨明得知孙乾此前是去东莱黄县救灾。
“如今东莱先起了疫,北海怕也难以幸免。”孙乾满是感慨。
东汉时尚无瘟疫一词,疫便是瘟疫。
因饿死的尸体无人处理,就如杨明初来北海时所见那般,便会起疫。
杨明闻言也是一阵唏嘘。
三国小冰河时期,这个前世他所研究过的内容。
它的伊始,还要追溯到王莽新政,那时气候开始转冷转干燥,暴雨开始集中,水灾、旱灾、雪灾、冰雹,接踵而至。
汉代以农耕为主,对频繁的天灾毫无抵抗之力,百姓无以为继,便接连爆发了赤眉、绿林起义。
到东汉建国,这样的气候仍未得到缓解,尤其是进入桓帝之后,情况比昔日王莽新政时更为恶劣。
他穿越那么多年,每年也是天灾不断。
天灾尚且如此,更别提有赵延之流的人祸,此时的百姓,最是困苦。
他们正说话间,前方忽然一阵吵闹。
两人循声走了过去。
人群之中,有一小孩正被一弟子拎着手。
周围弟子指指点点,他却一直低着头。
“何事喧哗?”孙乾开口问道。
孙乾也是入室弟子,且求学多年,颇有威望。
他这一开口,众人便安静下来,让出一条道来,马上也有弟子上前汇报。
原来是这小孩想从山口混入书院,被守在那里的弟子逮个正着。
“这黄口小儿屡教不改,每次夫子授课,他都来义舍混吃食。”弟子气愤道。
孙乾闻言教育道:“爱人者,人恒爱之,此为童子,与他吃食又如何?”
说完,他还不由叹了口气,当是又想到如今东莱之疫,不知有多少小孩像眼前童子一样。
书院自是无力救助更多人,但也不至于连一童子都不能救。
“他是胡人。”那弟子开口回道。
孙乾愣了一下,周围也是议论声再起。
“我并非来此混吃,我为求学而来!”就在这时,那小孩终于抬起头来,气鼓鼓地说道。
杨明看到此人时却愣了一下。
这不是那日张辽在巷子里救了的王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