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惠美的父亲是个十足的酒鬼兼赌鬼,这也是他被就职的会社开除的原因,成为无业游民后的男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去投身于各式各样的赌博。
“黄和毒全是亏本,只有赌博有来有回!”
江浦惠美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的父亲一边剔着牙花一边毫不客气地找母亲张手要钱的情景:
“等老子赢了钱,你们就知道我本事了。”
但是最后的结果是江浦家背上了一千多万日元的债务,越赌越输,越输越赌,将所有的本钱一推而下,咬着牙去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的高利贷如同张开了猩红巨口的恶魔,将整个江浦家吞噬了进去。
输到没办法再赌的男人开始嗜酒,他仍然没有要出去工作偿还债务的意思,每天的生活便是纵酒、呕吐、昏睡、纵酒的循环,母亲要忙着做一些零工来补贴家用,筹措着钱财应对每月的债款,因此很长的时间内,江浦惠美便被留在家里照看着这个醉醺醺的酒鬼。
清理男人的呕吐物是江浦惠美最熟练却也是最痛苦的工作之一,那些混杂着劣质白酒刺鼻味道和酸臭的粘稠物质就像是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永远推不上山顶的那些圆石一样,她筋疲力尽地处理完一次后,又会发现对方已经大摇大摆地又吐的满床都是。
江浦惠美在七岁的时候认真地思考过要不要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膜把父亲给罩起来,这样每天只需要清理一次包裹着他的塑料膜就可以了,但是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上了国小之后的江浦惠美浑身上下似乎还带着点那种挥之不去的腥臭味,这个味道让别人把她自然而然地给排除出去了,就像她放学后一个人站在门口也等不到来接的家长一样。
江浦惠美触目所及尽是大人们的腿和车轮,她抬起头,家长们和汽车构成了一道道围墙,她穿梭在这些由围墙组成的丛林中,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
落井下石是人类无师自通的本领,连孩子都知道这个道理,毕竟大家都明白抬高自己很费劲,但是踩低他人却很轻松,既然两者都可以达到抬高自己的目的,那选择轻松的途径也就自然而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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践踏比自己的低的人和物会带来满足感和成就感,江浦惠美在成为了被欺凌者后好像变成了一个廉价的玩具熊,负责给班上的同学们制造出廉价的快乐,她被捉弄着出丑之后,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地笑起来,全班便会一起咯咯咯地笑起来。
在那段日子里,江浦惠美注意到了轻井泽惠的存在,与江浦惠美从始至终的沉默不同,轻井泽惠是惯于道歉的孩子,她的眼泪既丰富又热烈,但是却没有注意到其实她的道歉和眼泪并不会起什么作用。
欺凌者对待被欺凌者,就像是用鞭子在抽打着一只陀螺,你转的越快,反应越剧烈,他们便愈加的兴奋。
江浦惠美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她开始主动地去打听轻井泽惠的一些消息,在某个下雪的冬天,她正鼓着信心打算去和同为被欺凌者的轻井泽惠成为朋友。
那天的雪下的很大,江浦惠美的鞋子踩在雪地里有嘎吱的脆响,她重重地落下一步又一步,听着雪在脚下如同玻璃一样碎裂,从小时候到现在,她都是像狗一样闻着别人的气味长大的,她判断出轻井泽惠和她是同一类的人。
江浦惠美想试着与轻井泽惠抱团取暖,她觉得她们一定会有共同的话题,一定能成为朋友。
但是她看到了轻井泽惠和另外一个男生站在一起,那个男生低着头对轻井泽惠说:
“我要转学去你的学校。”
江浦惠美从那个男生的目光和语言中感受道了一种让她慌乱的东西,那是一种叫喜欢的情感。
她一下子想起自己和轻井泽惠两个人在学校里被男生们揪着头发的场景,江浦惠美突然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了。
她和轻井泽惠明明都是在学校如履薄冰着生存,她们的每一天都是同样的一碰就碎,她们都是被欺凌的对象。
但是。
江浦惠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轻井泽惠居然有男生来喜欢她了,而且他似乎还要把轻井泽惠从这片苦海里打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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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生的名字是北川凉,这是江浦惠美后来才知道的事实,不过当她听到这个名字时,他早就已经成为了全校的中心了,因为对方在转学来的第一时间,就毫不客气地制止了班级里的欺凌,方法是粗暴的以暴制暴。
江浦惠美有幸围观了那一场斗殴,北川凉的下手极有分寸,是那种会让人痛的叫出声但却实质上没有什么伤势的打法,听到旁边有女生在讨论“打人是不对的”时,她冷哼了一声。
这一架的效果立竿见影,轻井泽惠所面临的校园欺凌一下子消失了,就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江浦惠美一边憎恶而又嫉妒地看着轻井泽惠的生活回复到正常,一边开始将自己已经破碎掉的部分一份份地捡起来重新拼回人样,既然暴力是有用的,那就用暴力解决问题好了。
江浦惠美开始随身携带一把水果刀,她将刀塞进书包里藏着,在某一天一如既往地被男生们在放学后堵在某个角落时,她突然从包里抽出了那把刀,其实那不过是一把四公分长的刀刃,但是男孩子们还是齐刷刷地后退了。
一方面,他们害怕着江浦惠美手中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另一方面,他们觉得此时的江浦惠美正笑的诡异,和她手中的刀锋一样,明晃晃的,很吓人。
江浦惠美的目光一直盯了他们很久,直到这些男孩子们互相叫喊着离去,在他们走了之后,江浦惠美的神气和身体便一下子又塌了,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她在那里拿着刀哭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走回去了。
轻井泽惠和北川凉的相处越来越融洽,他们几乎整天待在一起,两个人在中午时会一起坐在庭院吃便当,江浦惠美便每天都能看见轻井泽惠在北川凉面前舒展开身体和语言,像是要把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呼吸着北川凉身边的空气一样,她坐在他旁边就自然而然地构筑出一个封闭的空间。
轻井泽惠在这个空间里自由地任性,她在北川凉的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牢骚就发,有好事就讲,她问什么北川凉都可以答得上来,像是一本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
江浦惠美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用牙签在活剥一只青蛙,这个行为本身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快感,但是上次班里有人看见之后便有许多女生对她敬而远之了,于是她便开始热衷于这种行动。
她感觉自己像是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冰天雪地里看着轻井泽惠,想着蹭点她的光亮,一天又一天就是一根又一根的火柴,轻井泽惠吃完便当收拾好时,江浦惠美也顺便将牙签插进青蛙的脑袋里扔进垃圾桶。
拍摄毕业照的那一天,江浦惠美的班级排在轻井泽惠和北川凉的班级之后,在国小的剩下时间里,她虽然没有再被欺负,但是也实质性地被孤立了,江浦惠美便一个人站在一边,像是一棵从悬崖上横空生长而出的怪树一样,既蛮横又突兀地站在那里。
江浦惠美抬起眼透过人缝看见了在人群中偷偷牵着手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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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川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