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下午五时左右,本市中野区一四层公寓四楼发生火灾,所幸起火的房屋已空置一年,因此可燃物较少,消防人员及时赶到,动用高压水枪和灭火弹将火扑灭。对于起火原因,消防人员称目前尚未调查清楚。本次事件造成一人轻伤,已送往医院进行相关治疗。”
轻井泽惠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在此之前,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已经持续了三十分钟,如果不是这下动作,几乎都要以为她是一尊寺庙里坐着的沉寂的雕像了,但与那些泥塑金身的菩萨不同的是,她投向对座的目光比恶鬼还要冷凶上几分,这层冷冷的东西如同一面围墙般横亘在她与一之濑帆波之间。
“你为什么会在他不住的空房间里点蜡烛?”
轻井泽惠的话像斧头一样劈头盖脑地朝一之濑帆波扔了过去,回忆的火星一下子噼啪作响,最远的回忆和最近的回忆都从心底的井里扑了过来,撞开房间门的少年和在火中燃烧着的千纸鹤一起撞进她的脑海。
“关你什么事?”
一之濑帆波因为轻井泽惠的恼怒而莫名地恼怒起来,她盯着轻井泽惠的脸笑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这又关你什么事?”
她的语调一严肃起来,整个人又好像回了魂,一之濑帆波哪怕再亲切,她也是学校的学生会长,身上自然有一种领导的气质。
轻井泽惠在过去是畏惧着这种气质生活的,概因女生的领袖们多能掌控住一整个班的舆论导向,国中的两年,她已经受过这些人的苦了,因此一之濑帆波面色一冷后,她反倒有些害怕起来。
“……还是这样。”
一之濑帆波看着轻井泽惠有些动摇的样子摇摇头,在昨天北川凉因为她引起的火灾二度受伤住院后,北川家的女主人终于是在今天早上从国外搭乘着最早的一路航班回到了东京,结果就是一之濑帆波和轻井泽惠全都被这个心情不佳的母亲统统赶回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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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通,也联系不上。”
这回换到一之濑帆波守着手机了,她看着那一条条的未读消息和无人接听的电话,心里涌上来一种异样的痛,像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沉入海底,直至彻底消失。
“……”
又是沉默,一之濑帆波似乎也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重,斟酌了下打算向轻井泽惠道歉,但自己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的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很可惜,是一之濑母亲的电话。
刚接通,那边还生着病的母亲就小心翼翼地开口说着:
“房东跟我联系过了,那几个房间是北川家以前就买下来的房产,所以赔偿问题让我们去和北川家自己谈……你也知道妈妈和他的关系不好,现在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了,帆波,帆波去和他说一下,就看在十几年邻居的份上。”
“嗯,我会去和凉说的。”
一之濑帆波抽了下鼻子,但是语调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鼻音。
“……那就好,不是妈妈说,其实帆波也不应该去那里,这件事本来就是可以避免掉的,辛亏那房子里都空着,如果烧起来,把我们家,把楼下的邻居烧到了,就是犯罪了,到时候别人怎么看一之濑家,怎么看帆波呢。”
那边母亲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又像以前那样絮絮叨叨地教育起一之濑帆波。
“妈妈先好好休息吧,我也有事要做。”
一之濑帆波第一次对母亲的话感到了烦躁,她在说完这一句话后就挂断了电话。
“你要是之前也能这样子回应就好了。”
轻井泽惠在静默的房间里很轻易地听清楚了全部的通话内容,她不无讥讽地说道。
她还想乘这个机会好好地剜一剜一之濑帆波的心,轻井泽惠觉得自己永远都理解不了对方。
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一之濑帆波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了,她就坐在那里像离了魂一样的闭着眼,然后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平心而论,轻井泽惠虽然对一之濑帆波有些见不惯,但是在真正看到一之濑帆波在她面前抽泣的时候,她又一下子有些不忍了,但是紧接着又是觉得一之濑帆波的行为实在有些可笑,明明北川凉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她却一次次地推开了。
心里觉得这个哭泣着的少女可笑,但是自己眼里的泪不知不觉地也出来了,好像悲伤的情绪是可以相互蔓延传播一样,明明她们为着不同的缘由。
但是轻井泽惠突然又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快感,她看着泪流满面的一之濑帆波,感受着她的痛楚和悲伤心里莫名地舒服了几分,一之濑越痛,她越觉得舒服,据说一个人的情绪真的撕心裂肺的话,是可以传达给周围的人的,而现在,轻井泽惠就感受到了一之濑帆波向她辐射着的情绪。
这种快感让她不自觉地走近了一之濑帆波,用自己的肩头接纳了对方的哭泣,居高临下地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怀中,她们的身份一下子完成了互换,仿佛轻井泽惠才是领导者,一之濑帆波变成了被欺凌者一样。
一之濑帆波真的顺势抱住了轻井泽惠,她此时已经不在乎抱住她的是谁了,她现在只需要一场痛痛快快的哭泣,其实在昨天的时候她就已经哭过了,一之濑帆波开始害怕现在会哭的自己了,她感觉眼泪这种东西就是限制着她成长的封印,她每哭一次,今后就好像更难地去像从前一样笑出来。
“如果一之濑同学早早果决一点,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管是明确的答应还是拒绝,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轻井泽惠将头低下来靠在她的耳边说些“安慰”的话,她当然明白这种故作安慰的话语其实只是在对方的伤口中再划上一刀,一之濑帆波比之前哭的还要用力,一时间居然让轻井泽惠下意识地问自己:她是故意的吗?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这个时候轻井泽惠发现自己的思维和肉体仿佛已经分离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嘴,仿佛它一下子脱离了她成为一个独立的器官了,她居然还在把那个伤口往下划开:
“其实那天前辈和你的约会他已经策划了好几天了,你没有去过的山顶上早就准备好了最盛大的仪式,北川家怎么可能会在那里有什么工程承包,那些人不过是正好在上面待命的人而已。”
她的效果达到了,甚至好的让轻井泽惠有些害怕起来了,她还没有适应这种角色的转变,像是一个在舞台上临时加词改词的演员,下面观众的掌声过于热烈,让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轻井泽惠意识到自己可能将一只烟火的引信给点着了,却又不知道下一步会燃烧成什么样子,会在天空中绽放出什么样的火花,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将事情往更复杂的方向推了一步,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在开口:
“其实我还挺想知道一之濑同学当时在电话里听到前辈说是我的男朋友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轻井泽惠感觉自己疯了,但是她又想到自己前两天还在医院里咬着唇看着一之濑帆波和北川凉的互动,一下子就心安了一些,她觉得自己很像电视剧里的破坏他人家庭的坏女人,但下一瞬间她又冷笑着否认。
“一之濑同学是个绝不放弃的女孩子呢。”
“但是现在还是放弃掉他比较好,因为他也快等不下去了。”
“要毁掉一个人,比起生理上的暴力,心理上的暴力似乎更加适合,一之濑同学总是为了他人迁就自己,但是明明又一直在伤害北川前辈的心。”
“……别说了。”
怀里的少女传来低声的求饶,她声线颤抖衰弱到了极致,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样。
轻井泽惠苦笑着摇摇头:
“不行的,一定要说。一之濑同学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你正在逃避的现实,你掩盖住的东西总有一天会被人挖掘出来的,让与你无关的我做这个恶人是最妥当的。”
【这本来,也就是她赋予给我的角色。】
令人窒息的苦闷牢牢地包围着一之濑帆波,不安的情绪渗进了身体内部,刺进了骨髓深处。
“北川前辈一直想让你相信自己,他想听的是你的想法,如果不是一之濑帆波的真正的话,接受和拒绝都没有意义,只是下意识的逃避和说谎而已。”
如同尖刀挑破脓包一般,锋利的话语比刀子更加伤人,丑陋到让人厌恶的负面情绪就像脓液一般涌出。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用那样的态度。”
“……我知道。”
从苍白的唇间吐出的是同样苍白的,万念俱灰的话语。
“……我早就知道了。”
全部、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