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活动教室里的气氛都古怪起来。
“嗯嗯,知道了,我会修改故事结构……”
“啊啊,那里可能确实有点问题。”
“会尽快完成的。”
“哦,我明白,但是……”
“我还需要点时间。”
“卡文啊……我想想办法……”
“那个地方不是你说的意思——好吧,可以是你说的意思。”
那个男人拿着手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将身体立得笔直,绕着这间狭窄的教室不断踱步,如同拉磨旋转的驴子。
俊朗帅气的面容上满是苦闷,双眼微垂着诺诺称是,喉咙仿佛堵着什么东西,从中过滤出来的,是‘对对对’‘是这样’‘马上好’‘十分抱歉’‘我的错’这些毫无感情,又竭力试图表达什么,最终被完全曲解混乱的杂音。
白影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沉重。
由比滨结衣小声问道:“小白,这是怎么了?好奇怪……”
雪之下雪乃摇头道:“不清楚。”
“是工作吧?”
比企谷八幡有所猜测,沉重道:“部长平时不都在写东西吗?或许那是他在学生身份以外的工作,部长估计算是半个社会人了吧,哎……工作还真是可怕,以后我才不要工作。”
雪之下雪乃不由斜眼道:“莫非比企谷同学以后打算过啃老生活吗?”
“呵,我的父母怎么会给我啃?”
比企谷八幡骄傲道:“要啃也是啃小町——对了,小町是我妹妹,超可爱哦。”
“比企谷同学的妹妹真是可怜。”
“小企,兄妹是不可以的哦。”
比企谷八幡是不会受伤的,他合拢手上的书,说道:“是你们太小看这个社会了!从小到大就有老师简简单单地向学生询问理想,以后要做什么,还笑眯眯地鼓励,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结果就是一群人都对未来抱有过高的期望——真正抵达未来,他们才会发现自己成不了科学家,当不了太空人,做不了飞行员,当不了大文豪,也成不了大将军。”
“在过去定下理想的人,注定与理想渐行渐远。”
比企谷八幡摇头叹息道:“一群傻子开始狂欢,没有加入其中的人就会成为异端。”
“根据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当大家都在说一些名利双收的理想时,他说要成为家庭主夫,结果就被取笑了很久,还被老师点名批评,甚至女生中有‘不好好努力,会嫁给比企谷哦’这种话……”
痛!太痛了!
综上所述,赞美理想和青春的家伙,都是笨蛋!
“唔……哎嘿嘿,我好像确实记不起来小学说的理想了。”
由比滨结衣傻笑了一下,问道:“小雪呢?”
“……”
“小雪?”
“咳咳,抱歉,我有点走神。”
雪之下雪乃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那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停下了。
“四眼!这样那样是想要闹哪样?!”
气息沉重的一声断喝。
回来了,白影的气势回来了。
那个自由的男人拿着手机,热情冲破了喉咙中的阻碍,宛如海燕般在暴风雨里展翅翱翔,发出嘹亮的叫声。
“剧作家你这屑!”
比企谷八幡不由一个后仰——区区乙方,渺小社畜,竟直呼甲方和老板为屑?!
入得叛逆期可战父母,硬怼老板至少也得是个究极体。
由比滨结衣咽了口唾沫,雪之下雪乃拿着书侧目。
她们听到了第一声雷鸣。
白影大声陈述道:“悲剧的恐怖,应当在于美好破碎的那一瞬震撼!恐怖感只是悲剧的作料,不可喧宾夺主!你别给我往里面加什么血肉横飞,壮烈牺牲,国破人亡,古老传统,封建祭祀之类的要素!这是一个立足于个体的故事!别给我谈抽象的宏大叙事!”
被反驳而惹怒了的甲方,话语透过手机传出,那是带着书卷文雅气息的磁性嗓音:“命运,国家,社会——宏大的力量,会决定性地引导个体行为准则,渺小的个体试图表达自我,却一次次折断,这才悲剧!哪怕一声悲鸣也是无力的!哪怕一次抗争也是荒唐的!哪怕一个微笑也是沉重的!这些事物或许抽象,但也是具体存在的事物!”
“为此需要将宏大的力量具现化,可以是某种习俗,可以是某个野心,可以是某种传统,可以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气氛礼仪,可以是权力错位的人际关系!唯有看见同在暴雨之下,却遭雷击而亡的人,观众才能有感而发,体会到震动心灵的恐怖!单纯局限于个人的遭遇,无法引发共鸣!”
白影语气激烈,高扬而愤怒地反驳道:“引发共鸣的不是宏观环境,是美!美丽凋零于泥泞,画卷在喜爱者面前被撕成碎片,那才是悲剧!应当以美好与他人共鸣,渐渐深入人心!或是美丽,或是美德,或是真诚,或是善良——再将这细致雕琢,令人向往的美好砸碎!如此才能撕开蒙尘人心!”
“红颜化枯骨令人惋惜,丑逼烂成泥谁会在意?!刀子不利,怎么捅得进人心?!伤口不深,怎么结得出疤痕?!糖衣不甜,怎么让人心软得情愿?!”
甲方声音一沉:“你还是将目光集中在小小的角落之上!别以为出师了就能和我抗衡!今天得治治你拖稿的毛病!”
白影冷傲嗤笑:“我可不是以前那个我了!今天我们就来好好辨一辨!”
“辩?呵呵。”甲方忽然冷笑道,“你就自己去写吧!稿费就等你写出来,过了我的审核再说!”
“不——!!”
“体验到了吗?这才是能引人共鸣的悲痛和恐怖——有灵感了!下一出戏就写甲方乙方,回见!”
于是,海燕被折断翅膀,哀鸣着坠落汪洋。
白影化作苍白的灰。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