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茂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大明军威武!”
“大明军威武!”所有武将站了起来大声的喊道。
红毛番在刚开始大航海的时候,作战方法是以守代攻。
这样的战略具体体现为:通过种种手段获得港口附近的土地;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营堡;进入内陆不要超过五里,且随时保证部队撤离到船上或要塞之内;因为信风的缘故,船舶到港时间区域固定,在补给和换防士兵到达之前,要守住要塞;
最重要的是大量预生产一切可能用到的东西,包括了床弩、火铳、火炮、弓箭、火药,甚至还包括了窗框、加工过的石料、各式各样的机械。
而现在红毛番的战术随着武装商舶、战舰的不断成熟,战术也发生了改变,信风的缘故,到港时间的固定,红毛番的进攻已经从过去的单纯的以守代攻,换为了潮汐式波浪式的进攻。
而深入内陆的距离也随着火器和军队建设的发展,战斗力的增强,逐渐从五里,不断的扩展到了数十里的地步,以守代攻也变成了以攻代守。
所以广州、福建等地的倭患,主要呈现出一种剿灭平定不久,下一个潮汐又汹涌而来的特点。
一味的防守,设立海防同知,在沿海建立营堡,可以抗倭,但不能根治,没有海权,海防就是一个虚伪的命题。
殷正茂反复上奏谈及过要想根绝广州倭患,就要想办法恢复对马六甲的控制,那是大明的海上嘉峪关,守住了马六甲,才能守住大明海疆的安全。
他的这个想法,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长期平倭战争的经验总结,也并不新颖,早在永乐年间,郑和就提出过这样的观点。
欲国家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海洋,危险亦来自海上,一旦他国之君夺得南洋,华夏危矣。
而现在随着朝廷对开海整体方向的转变,殷正茂看到了希望。
“那么在邓子龙前往南澳岛劝降林阿凤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寻找助军旅之费了。”殷正茂对张元勋谈到了眼下的主要工作,募集军饷,寻找助军旅之费。
张元勋稍微估算了下说道:“最少需要三十万两的助军旅之费,我们都知道,朝廷穷的当裤子了,这银子、粮食、火炮、火铳、火药、船只都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了。”
“还需要一笔武装和训练林阿凤那群海寇的军费。”
“至少也要万两银子。”
殷正茂极为无奈的说道:“确实很多,但是我们极南的权豪们,应该很乐意帮忙,一旦我们真的拿下了吕宋,战场将集中在海外,而不是年年平倭,年年倭患再起,战事不发生在广州府,权豪们不就可以安心继续当自己的地主老财了,而且还能够到吕宋去把这笔银子赚回来。”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毕竟已经压榨了他们四年了,如果压迫过甚,他们不同意呢?”张元勋忧心忡忡的说道。
“那就只能拆门搬床了。”殷正茂两手一摊说道:“朝廷要我攻灭吕宋,我不打下吕宋,没办法跟朝廷交待,他们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不让他们好过,如果拆门搬床还不同意,那我只能翻旧账了。”
张元勋听闻也是一乐,笑着说道:“一旦殷部堂选择翻旧账,那么他们就只能选择纳捐。”
张元勋太清楚殷正茂翻旧账的手段了,比如两广盐法,比如私榷等等,这些旧账还有很多,当殷正茂的要求得不到满足的时候,殷正茂只要把旧账拿出来翻一翻,就会得到满足。
殷正茂从来不是个好人,他是个大坏人,比权豪还要坏的坏人。
殷正茂拿出了张居正的书信,极为感慨的说道:“陛下特意下旨,元辅书信也有言,陛下将削减宫中开支,五年内对红毛番的增税,不用送往京师供养宫府,这是陛下能给我们的助军旅之费。”
“陛下给了我们陛下能给的一切支持。”
殷正茂是个极为成熟的政客,他知道这里面并不完全是张居正的决定,有很多都是只有皇帝能够决定的范畴,比如削减宫中开支驻军,陛下已经给了能给的一切的支持,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元辅有没有提到今年朝中的情况?”张元勋有些忧心忡忡的问道:“伱知道,若是元辅倒台了,我们做什么都是白做。”
“唯独这个,完全不用担心!”殷正茂颇为确信的说道:“原先元辅就很厉害了,后来陛下几番明语支持元辅,甚至连高启愚那个蠢货搞出的僭越大事,都没有让元辅倒下,元辅在朝中可谓是大杀四方。”
“我们不在朝中,元辅应该是和宫里达成某种默契。”
“这是第一方面,第二方面,朝中无人能倒元辅。”
“隆庆六年六月,户部尚书王国光点检京师诸库,太仓见存银一百三十万四千六百五十二两,岁支官官俸该一百三十五万有奇,边饷二百三十六万有奇,补发年例一百捌十二万有奇,通计所出须得银五百五十三万有奇。以今数抵算,仅足三月。”
“去年年末,户部居然还多了十多万两,这就是元辅当国的底气啊。”
殷正茂对朝局的分析更加透彻,看的更明白些,不是不想倒张居正,而是做不到。
朝中没有银子,就会砍预算,不给官俸、欠饷、不发年例、不发宗俸,来维持朝廷的开支,但是去年一年,朝廷没有砍预算的情况下,还剩下了十多万两银子,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朝中言官们可以大声的质疑元辅,就像人要吃饭,你换个人当国,吃不上饭怎么办?
所以现在朝中的局面画风格外的诡异,我们对元辅当国非常不满意,但是换人又不能。
“那倒是。”张元勋终于安心了下来,打算继续找权豪之家化缘,权豪之家的银子,拆门搬床,挤一挤总会有的。
邓子龙登上了船,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南澳岛,劝降的过程需要许多的流程,邓子龙需要派出小船和对方沟通有无,还没靠近就被火箭给点了,那邓子龙只能游回濠镜了。
林阿凤是请降的,邓子龙是他请来的,一旦邓子龙在南澳岛出了什么事儿,林阿凤就是逃到吕宋去,都无法逃脱大明的追击。
邓子龙上岸后,在严密的检查没有携带武器之后,被扣进了麻袋里,抬进了水寨之中。
邓子龙也不气,一直等到了水寨的聚贤堂他才被放了出来,之所以要被套着,是水寨的海寇也担心,这是大明朝派来探察敌情的探子。
大明的参将邓子龙刚刚从麻袋里放出来,就听到了一声凶狠的咆哮声:“邓子龙,你好大的胆子!杀我那么多兄弟,还敢亲自登岛!”
邓子龙一露面,在场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就发现,的的确确是大明参将邓子龙,这张脸,就是化成灰,海寇们也认识!
这张脸就是海寇们的噩梦,还有一个噩梦叫陈璘。
邓子龙好整以暇看了一圈,笑着说道:“我手下没有冤魂,伙同倭寇、红毛番、黑番烧杀抢掠咱们大明百姓,我为了大明,为了大明的百姓,平倭杀敌,浴血奋战,我怕什么?倒是你们,应该怕吧。”
邓子龙很狂,狂到二当家和三当家猛地站起来,抽出腰刀就准备砍人了!到了匪寇的地头上,还这么狂妄,简直是找死!
大当家林阿凤一拍桌子愤怒的说道:“坐下!之前你们非要入寇,一战就被打掉了两百多条船,三万余人!再多说一句,立刻送去沉海!”
林阿凤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海寇这个营生,都很年轻,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有一顿没一顿,生活很苦,泰阿翁是少数命长的海盗,也只有四十二岁。
江湖义气、战争礼节之类的,都有类似于不杀来使的表述,杀了来使就代表着不死不休,不杀来使,就表示还有一个沟通的可能与渠道。
邓子龙笑着说道:“这是个明白人,吵那些谁对谁错,没有必要,人嘛,都要向前看,咱们聊点有用的,大当家确定了要投降?如果是的话,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聊聊。”
林阿凤沉默了下说道:“是招抚。”
林阿凤也不是嘴硬,他总要跟手下人交待,如果不这么说,手下的海寇很容易理解为,大当家把他们卖了,换了印把子。
所以他只能说朝廷招抚,窃是不是偷的问题,邓子龙并不打算过分争执。
没必要争论对错,这么大股的海寇,大部分都是走投无路被迫落草为寇的穷民苦力,他们被藁税、谷租、乡部私求被逼的走投无路,才当了海寇。
没有人天生是海寇。
而站在大明的立场上,荡寇平倭,是大明军兵必须要做的事儿,杀入寇贼人,维持一方安宁,那是他们作为军将的使命。
矛盾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才会短兵相接,去年打了一仗,而斗争的结果,是大明大获全胜。
“好好好,招抚招抚。”邓子龙不是读书人,他才不会咬文嚼字,无论是怎么样的说法,事儿办了就行。
邓子龙看着二当家和三当家,笑着问林阿凤:“你们所有人都同意被招抚吗?如果同意的话,那我可代表朝廷、殷部堂接受你们,如果有人不同意的话,你们内部先商量好?”
“我已经到这里了,殷部堂很有诚意了。”
林阿凤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是同意的。”
此时的南澳岛海寇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新鲜血液了,而且还在不断的流失。
随着大明平倭和安民的齐头并进,穷民苦力但凡是有口吃的,也不会落草为寇,而且随着大明势大,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逃之夭夭,水寨也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
声势浩大的升龙帮,最多三百多条船,四万余人,现在越来越少。
而且也经历了数次的火并,万不得已,林阿凤也不会放弃老巢,跑到吕宋搏命去。
邓子龙笑着说道:“那么殷部堂邀请三位当家到广州府一叙,应该没有问题吧,我到这里,就是说明朝廷的诚意,你们不必担心。”
“行了,走了。”
邓子龙颇为洒脱的转身,准备离开。
林阿凤突然开口说道:“邓将军留步。”
“何事?不会吧,不会吧,你们不会已经投降于红毛番了吧!”邓子龙转身看着林阿凤惊讶的说道。
“那倒不是,邓将军为何亲自前来?就不怕我们翻脸不认人吗?”林阿凤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这是他内心最大的疑惑,手下汇报的时候,林阿凤一万个不信,邓子龙敢单刀赴会,只身闯这龙潭虎穴!
但是一见面,居然真的是邓子龙,这把林阿凤直接给吓到了。
这是什么样的胆量和气魄!
邓子龙长笑了数声说道:“哈哈,说了你们也不懂,等你们降了,就明白了。”
“走了。”
这次邓子龙真的走了,走的时候,没人敢再给他扣麻袋,他走过了这简陋的水寨的栈道,走过了一群面黄肌瘦看似凶神恶煞的海寇,走过了腐烂的尸体,走到了自己的船上。
套不套麻袋,根本没有必要。
邓子龙不是第一次来,他已经来过三次了,亲自登岛探查虏情,对于水寨的情况,邓子龙比林阿凤还要了解,这是为了剿侦察虏情。
邓子龙很勇,但他不是莽夫,他选择亲自前来,也不是临时起意,在升帐的时候,一时热血上涌,而是经过了反复探查,确定了林阿凤等海寇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跑去吕宋,是这帮海寇,最后的亡命一搏。
现在有了广州地面的骄兵悍卒们助拳,就不是亡命一搏了。
而邓子龙并没有直接回广州府,直接奔着吕宋去了,他要去侦查敌情,确定海港的位置,确定在哪里进攻,探明敌人的具体人数和分布。
从南澳岛到吕宋,仅仅不到十五天的时间。
正所谓:拆门搬床募军饷,单刀赴会劝贼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邓子龙就是这样一个勇猛的人,他七十岁高龄,带兵冲锋陷阵,战死在第二次万历援朝抗倭的战场上。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