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在考虑,是否让海瑞是否回朝。
海瑞回朝指着小皇帝怒斥小皇帝不务正业,十岁天子治天下,本就人心惶惶,海瑞这种清流中的顶流,再怒斥皇帝一顿,到时候,皇家的脸面丢了也就丢了,但是十岁人主,真的能承受得住这种风波?真出了事,又如何处置?
“还是算了。”李太后犹豫了下,不打算让海瑞回朝。
朱翊钧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些水说道:“娘亲,一步退,步步退。”
“若是答应了言官,从轻处置,言官们就会要求,罚酒三杯,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如果答应了言官,罚酒三杯,言官们就会要求,无罪释放,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如果答应了言官,无罪释放,言官们就会要求,官复原职,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从轻处置、罚酒三杯、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平步青云、处置谭纶,这一步一步的要求,难道都答应吗?谭纶是大司马,兵部尚书,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元辅先生推行新政,要富国强兵,没了大司马的支持,他还怎么强兵?”
“不答应,言官就闹,就连章上奏,就到承天门磕头,就到承天门绝食、就到奉天殿文华殿撞柱。”
“皇权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三步,一退再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如何能退?从一开始就不能答应,就不能退。”
李太后心事重重,孩子说的话,她亲眼见过。
她的夫君就是没办法收拾这种局面,在常朝上、在廷议上才慢慢很少讲话,说什么都是错,最后交给了司礼监去外面撕咬。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也是如此,退一步,被人进了三步,只能退第四步,退到最后,无路可退。
“海瑞是君子。”朱翊钧颇为肯定的说道:“仁是一杆秤,他又不是那种只会高谈阔论,指摘皇帝博取清名之人,娘亲担心的那些事,不必太过担心。”
政治这个游戏,就是一个选择游戏,正确的选择做得多了,皇威就可以在一次次正确之中建立,这才是威权。
跟朝臣斗,就要跟那个最狠的斗,海瑞就是那个最狠的科道言官。
海瑞上谏,朱翊钧只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就可以踩着海瑞一步一步的确立皇威。
朱翊钧非常明白威权的建立过程,但是二十七岁的李太后,她连而立之年都没过显然并不太明白,威权二字的建立过程。
“那就让海瑞回朝?让给事中举荐一下,看看廷议?”李太后终于有些犹豫。
朱翊钧站了起来说道:“孩儿玩去了!”
他对景山那些个土豆、番薯,可是十分在意,到了乾清宫换了衣服,就直奔景山而去。
次日的清晨,寒风吹拂着大地,小冰川时代的春风,带着一股刺骨的冷厉,吹动着承天门外磕头的科道言官。
都察院的御史、六科给事中全都来到了承天门前。
寒风不能阻拦他们追求正义的脚步,他们按照官阶依次排好,不言不语的跪在地承天门前,请求皇帝收回伤耳目言官之敕谕。
都察院额员共有一百一十七人,而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并无定员,万历元年,都察院大约有一百三十余位御史,这五更天这帮御史科道言官们,就开始纠集,最终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了承天门前无声无息的跪倒了一大片。
朱翊钧清楚这帮文臣的秉性,皇权退一步,他们进三步,这皇帝原地不懂,他们都要进两步!
一应廷臣入右掖门入文华殿廷议,远远的就看到了乌央乌央跪倒了一大片。
“葛守礼,好本事,搞了这么大的阵仗,我谭某人,深感荣幸啊,啧啧啧,上次搞这种阵仗,还是倒严嵩,还是倒徐阶来着?”谭纶对都察院总宪葛守礼直呼其名。
这架势,是奔着让皇帝收回成命去的?
分明是奔着让皇帝革罢他这个大司马去的。
谭纶是个很豁达的人,他对朝堂这些尔虞我诈、彼此倾轧,是有些倦怠了,儿女情长折壮志、英雄气短苦难言。
谭纶真的觉得,现在这么憋憋屈屈的活着,还不如当年在福建、浙江、两广杀倭寇来的痛快。
所以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都厌倦了,就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平和,他对葛守礼直呼其名,也不再阴阳怪气,而是直接了当。
谭纶几乎预见了事情的结果,不过是清流的又一次大胜利。
张居正看着那跪倒的一大片,这场面他见过还多次,这只是最初级的手段,连章弹劾后到承天门磕头,非常非常非常的初级。
“不是我!不要污人清白!”葛守礼面色涨红,他看着那片跪倒的科道言官,大声的说道:“不是我干的,我真的没让人这么干!”
“你们信我!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