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宫人还在编组中,所以给了奸细可乘之机。 但是,圣旨下达下去,乾清宫人人自危,奸细是冒着被抓的风险,把消息传递出去的。 金忠把宫人全都召集起来,让他们互相举报。 虽然扯出来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还是锁定了几个人。 “动刑,审!就算不是奸细,恐怕也是别人安插在乾清宫里的眼线!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朱祁钰目光闪烁:“剩下的,立刻编组!金忠、冯孝、许感,你们亲自去办。” 三个人一起办,也是制衡。 坐在西暖阁里,朱祁钰闭着眼睛琢磨着,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睛时,冯孝在身边伺候着。 “几更了?” “刚过申时。”冯孝小心翼翼扶起皇帝,端来温水和痰盂,给皇帝漱口。 “查出来了吗?” “锁定了四个人,正在严刑拷打,今晚就能出结果。”冯孝又取出放在食盒里的汤药,食盒里层有炭火,温着的,他小心翼翼试了水温,才端过来给皇帝。 喝了药后,朱祁钰舒了口气:“弄点吃的,别弄糕点了,粥也成。” “奴婢亲自去弄!”冯孝做的肯定不好吃,但肯定无毒。 朱祁钰让人把奏章搬过来。 负责搬奏章的叫刘恩,是惜薪司的粗使太监,金忠挑他的时候,他正在门口学狗叫,他因为有口吃的毛病,没少被欺负,金忠挑了他来御前伺候。 他整治艾崇高的时候格外卖力,被皇帝看重,留在身边。 但和他一起形影不离的太监叫董祥。 刘恩不敢说话,担心自己口吃被皇帝厌弃。 朱祁钰拿起奏章看,问他:“家是的哪的?” “回、回皇爷!” 刘恩紧张地结巴:“奴、奴婢从小就被卖了,被干爹送进了宫、宫里,奴婢也、也、也不记得家是哪的!请、请皇爷恕罪,奴、奴婢嘴皮子不、不利索!” 他越结巴越着急,越着急反而越结巴,却又不得不回答皇帝的问题,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想抽自己个耳刮子。 “莫紧张,慢些说,就不结巴了。” 朱祁钰安慰他:“跟你干爹还有联络了吗?” “谢皇爷恩典!” 刘恩把语速降慢,就听不出来结巴了:“几年前干爹死了,就没联络了。” “看看,这样说话不就不结巴了么?” 朱祁钰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就留在朕身边伺候吧,乾清宫没有什么大规矩,你只要永远记得朕是伱的主子,就够了。” “皇爷的恩典,奴婢一辈子也不敢忘!” 刘恩泫然欲泣,感激涕零的磕头。 “董祥,你是朕身边老人,多带带他。”朱祁钰嘱咐一句,就让他们退下了。 奏章看得头疼,通篇都是废话,效率低下。 而且,内阁送来的奏章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很少,仿佛真的天下太平了。 最让朱祁钰生气的是,连赈灾用的款子都要报告,写奏章报上来,等着中枢批复,再送回地方,路上不知道耽搁了多少事,送回的时候灾情都结束了,灾民都死光了,还赈个屁灾了!最后款子还用了,用给鬼了? 这大明看似蒸蒸日上,其实已经开始腐烂了,必须要加以改造。 可需要改的地方太多了,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入手啊。 “宣杨守陈、林鹗、刘吉、丘濬、尹直、刘珝等人到乾清宫来,朕要见他们。” 内阁不同意精简奏章,就先从翰林院开始。 这是他来大明,做的第一件实事! “皇爷,太后宫里传话来,请您过去一趟。”新提拔的太监董赐低声进言。 朱祁钰正在奋笔疾书,不曾分心,等他写完才应了一声。 他不会苛责宫人,只要宫人忠心办事,他就不会因为小事发脾气,哪怕董赐进言的时机选的很不好,影响了他的思路,他也没生气。 “金忠?”朱祁钰下意识叫金忠的名字。 “回皇爷,金公公在外面办事,奴婢请他过来?”董赐小心翼翼道。 朱祁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 “奴婢叫董赐,是冯公公提拔奴婢到御前伺候的。”董赐跪在地上。 “起来吧,在乾清宫伺候没多大规矩,只要你对朕忠心,朕就会给你想要的。”朱祁钰这话说得十分直白。 “奴婢的命就是皇爷的,皇爷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董赐很聪明。 “嗯,去伺候吧。” 朱祁钰放下一本奏章,又拿起一本。 他丝毫不觉得疲惫,批阅奏章才是皇权,太祖时连京城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除了精力惊人外,也说明他对全国的恐怖控制力。 批阅了一会,咸安宫的宫人又来催。 冯孝熬好了粥,放在食盒里端了上来,等着皇帝用膳。 用了粥,朱祁钰才去咸安宫。 御辇停在咸安宫门口。 咸安宫里宫人熙熙攘攘,还开火做了饭食,朱祁钰眸子一阴,寒声喝道:“清.宫!” “皇爷?”董赐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帝一眼。 “去办!” 朱祁钰让御辇停下,董赐咬着牙去清理咸安宫的闲杂人等。 “谁给你的胆子敢来咸安宫闹事?” 连仲被七八个太监伺候着,前呼后拥的走出来:“来啊,把他按住,打!敢在咸安宫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太监扑上来把董赐给按住,直接八了衣服开打。 董赐却不求饶,咬牙忍着。 “连公公,好大的威风啊!”却在这时,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 连仲张嘴就要骂人,抬起头却猛地一颤,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魂儿都要吓丢了:“皇爷!皇爷开恩啊!奴婢,奴婢……”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不断磕头求饶。 心里却把董赐给骂惨了,你倒是说自己是皇爷派来的啊,咱家怎么知道你是哪个宫里伺候的太监啊?该死的董赐,把咱家害死了! “连仲啊连仲,朕真是看走眼了,一直为你是老实人,真没想到啊,你居然比朕还威风?” “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这宫中的主人!” “瞧瞧这架势,前呼后拥的,带的人比朕都多!” “怎么?想奴大欺主了不成?” 朱祁钰语气冰冷:“来人,按着他打!” “朕倒要看看,你这奴婢,能不能上天!” “打!” 朱祁钰万分生气,朕下的圣旨,咸安宫却带头不遵圣旨,这是在打朕的脸吗? 连个奴婢都敢践踏朕的圣旨! 老奴欺主?借你一万个胆子! “皇爷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是猪油蒙了心,借皇爷、太后娘娘的势,再也不敢了,求皇爷开恩啊!” 连仲哭嚎着求饶,叩头如捣蒜。 刘恩却一脚把他踹翻,直接按着他。他可不认识什么连仲不连仲的,他只是皇爷的忠狗。 “打!” 伺候的太监怀恩端来一把椅子,朱祁钰端坐,目光阴冷。 啪!啪!啪! 木杖落在连仲的身上,连仲惨叫个不停。 咸安宫的太监惊恐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董赐穿上裤子,爬过来跪在地上,咬着牙愣是没哭。 “让你受委屈了。”朱祁钰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是个懂事的。 “奴婢不委屈,是皇爷救了奴婢,奴婢感激涕零!”董赐叩首谢恩。 董赐做事不懂规矩,若换了许感去清.宫,肯定不会像他那样横冲直撞,而是先跟连仲商量,听取连仲的意见,起码不会和连仲搞僵了。 不过,朱祁钰就喜欢不讲规矩的太监。 “你亲自执刑,打他!”朱祁钰冷眼盯着连仲。 这个连仲,已经连续两次犯了错误,上一次耽搁了舒良查找里库宝物,他网开一面,如今还不知悔改!拿把充大,真当朕不会罚你? “连仲,可有不服?”朱祁钰问。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连仲哭嚎着回答。 “看来心有怨气啊,接着打!” 朱祁钰冰冷道:“连仲,这是你第二次犯错了,上一次你耽搁了舒良追查里库藏宝,朕对你网开一面,没处置你,也没调查你。那是朕对你的信任!可你不拿着当一回事!” “这一次你又狐假虎威,打朕的人,阻拦清.宫,朕只打你二十杖!让你长长记性!” “再有下次,直接杖毙!没得商量!” “连仲,别怪朕没提醒你,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朱祁钰苦口婆心,就因为连仲是老人,他不想把事情做绝,兔死狐悲,让他人寒心。 “奴婢不敢了!”连仲惨叫,泪如雨下。 “别哭了,像个娘们似的,朕让人清.宫,你为何阻拦啊?”朱祁钰问他。 连仲神情无辜,说的话也很无辜:“这些都是在咸安宫伺候的人啊,若清.宫,谁来伺候太后娘娘啊?” “朕的身边都没这么多人伺候!” “太后需要这么多人伺候吗?” “朕的圣旨你没接到吗?装傻充愣!再打十杖!” 朱祁钰暴怒:“清.宫!” “朕看谁敢拦着!拦者杀无赦!” 连仲哭个不停,董赐动手是真狠啊,毫不留情。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吴太后。 宫人拥簇着吴太后出来,看见朱祁钰打她的宫人,先是气愤,随即换上欢喜的笑容,故意不提这茬:“皇儿,快进母后的宫里来,母后叫人去做栗子糕,马上就好。” 朱祁钰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行礼,然后问她:“母后,朕的圣旨,您收到了吗?” 吴太后打了个激灵,皇帝不叫她母亲,称她为母后,又自称朕,这是要跟她翻脸啊。 “皇儿,这……” “回答朕的问题!”朱祁钰一点面子都不给吴太后留。 两次了,问题都出在咸安宫中! 这就是他纵容吴太后的结果! 他认吴太后母亲,是圆母子之情,不是让她兴风作浪的! 如今瓦剌叩边,朝堂如火,朱祁钰不可能把时间耗在内宫里。 所以他要清.宫,各宫留下有数的宫人,把宫中打造成铁桶,任何风声都传不出去。 这样,他才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朝堂上。 可偏偏岔子出在他最亲的人身上! 这是爱吗? 吴太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哀,哀家……” 被朱祁钰森冷的目光盯着,吴太后惊恐地吞了口口水:“哀家收到了。” “那为何不办?”朱祁钰慢慢坐在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是,是……” 吴太后说不出来什么,想说软话却又说不出来,她是皇帝的亲生母亲,皇帝的圣旨她凭什么要听? 本来母子间的事情,好说好商量也就罢了,为什么当着所有宫人的面,打她这个太后的脸? 皇帝要干什么?不要母子.情分了吗? 她索性也生气了,直接撒泼:“皇帝把宫人都打发出去,谁来伺候哀家?这咸安宫中本身宫人就不多,哀家已经用习惯了,皇帝凭什么打发出去?哀家不同意!” “太后是不听朕的圣旨了?” 朱祁钰陡然厉喝:“好!是不是有人进了谗言?离间朕与你的母子关系?是他?” 他随便指了一人。 “许感,杀了他!” 许感从禁卫手中接过刀来,朝着那太监走了过去。 唰的一刀,瞬间见血! “啊?”吴太后惊呼一声。 她亲眼看到有人倒在血泊之中,虽然这一幕她曾经见过,但、但已经三十年了,她、她不敢想起那一幕…… “是她吗?”朱祁钰又指了一个宫女。 “杀!” 噗! 一颗宫女的头颅飞上了天,她脸上还带着惊讶和不解。 那颗宫女的脑袋滚到了吴太后的脚下,她吓得后退数步,愈发惊恐。 “太后!朕问你,没听到朕的圣旨吗?”朱祁钰语气加重。 “听……” 噗! 吴太后话音未落,朱祁钰又指了一个人,许感手起刀落,又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他还没死透,眼睛死死瞪着她,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又杀了,又杀了! 吴太后浑身都在抖,傻傻地看着皇帝。 而这时,皇帝的手指向了她的心腹,秦尚服,乃是尚服局女官,是她在宫中的依仗。 “哀家知错了!哀家知错了!”吴太后万分惊恐。 最让她恐惧的是,皇帝下一个指的是她! 眼前这个皇帝,仿佛变成了以前的那个人,没有感情,不认她这个母亲的…… 她忘记了,她又得意忘形了! “太后叫朕什么?”朱祁钰仍不肯放过她。 “皇儿,不,陛下!” 吴太后浑身都在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不敢再幻想,太后的懿旨要高于皇帝的圣旨了,不敢幻想了! “太后,朕是天下共主,朕的圣旨,没有任何人能够违背,包括你!”朱祁钰冷冷道。 “是,陛下!” 吴太后软软的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 “太后累了,扶太后回宫,其他人,都打发出去,经过甄别后,再回咸安宫中伺候太后!” 朱祁钰语气不善:“常山伯吴岸,无功于社稷,屡进谗言于太后,离间天家骨肉,朕厌恶之,褫夺爵位,收回世券,开革一切职位,全家贬谪云南,无诏不得回京。” 猛地! 吴太后浑身一颤,吴岸是她的亲弟弟啊!是皇帝的亲舅舅啊! 皇帝削了她的面子不说,居然褫夺了亲舅舅的一切,他要当孤家寡人吗? 可她敢说什么? 若她回头多说一句,皇帝会把咸安宫变成冷宫!她信的! 皇帝还是她的皇儿吗? 朱祁钰面容不变,心中幽幽一叹。 本来他是有心缓解和生身母亲的关系,维系亲情。奈何她实在太愚蠢了,处处被人利用。 真和她走得近了,反而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于朝局十分不利,对她更不好。 倘若真有不测,今天这一出,说不定能保住她的性命。 希望她能理解朕的良苦用心吧。 若度过难关,朕再向她请罪便是,母子哪有隔夜仇啊。 但吴岸不能留了,这个舅舅一定会成为陈循打击他的抓手,他的屁股实在不干净,必须贬谪出去。 把外戚都贬谪出去了,他才会变的无懈可击。 唐兴、杭昱、吴岸,非但帮不了他的忙,还处处坏事,必须要广纳嫔妃,多多扶持有用的外戚才行。 “还有哪个宫没清理干净呢?”朱祁钰问许感。 “几个太妃娘娘,都不同意奴婢清.宫。”许感小声道。 还有太妃活着? 朱祁钰记得先帝驾崩后,殉葬了十几位妃嫔,宫中还有太妃娘娘? “回皇爷,还有几位。”许感说出几个名字。 朱祁钰没印象,因为他是先帝驾崩时才被接入宫的,自然不知道先帝在宫中有多少妃嫔,他登基后,也懒得管后宫,知道才怪呢。 “哼,先帝驾崩多年,她们怎么还苟活于世?为何还不去地下伺候先帝?” 朱祁钰目光一阴:“先帝等她们太久了,若再等下去,该托梦骂朕不孝了,请太妃们去伺候先帝吧。” 许感吓得跪在地上:“是是是,太妃娘娘们自感苟活于世,愧对先帝,内心不安,已经了此残生,去伺候先帝了!” 朱祁钰冷冷地看了起居郎一眼,起居郎很懂事的撕了记录的那张,由许感吞进肚子里。 “那些伺候他们的宫人,忠肝义胆,追随太妃娘娘仙逝,给他们立个碑吧。”朱祁钰表情淡淡。 “奴婢遵旨!”许感跪下。 这时,趴在地上的连仲忽然出声:“皇爷,太后娘娘心思单纯,都是永寿宫那位撺掇的,是那个叶尚宫,跑到咸安宫中作威作福,娘娘才气不过,不愿意打发走宫人的!” “永寿宫?皇太后还是不安分啊!” 朱祁钰目光一阴,看向许感:“许感,一起办了!天黑之前,还没出宫者,杀!” “奴婢遵旨!”许感脸上露出恶笑。 朱祁钰目光落在连仲身上:“你没有第三次机会了,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