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就由大家争相延请的香饽饽,变成了卖弄玄虚的大骗子,人人喊打的过街鼠。
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啊!
我们自己天天吃,也没觉得有什么毛病啊——
所有的慌乱,最终化为一句怒吼:狗娘养的徐福!
消息灵通,为人机灵的,二话不说,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只要手上有钱,换个地方,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管你们毒丹不毒丹……
有的人是跑了,但有些人,他们是真跑不了,比如享誉天下,被方家术士视为大宗师的韩终,居住的地方本来就偏僻,还没等他手下的徒子徒孙把这个消息传递过来,御史台的人手就如同从天而降一般,把他摁在了家里。
给陛下炼制伪丹。
这罪过,大了!
整个咸阳的上层人士,因为丹药有毒的消息,鸡飞狗跳。
但一些有识之士,关注的却不是这个。
而是徐福口中仙人对始皇帝的评价:
“千古一帝,旷古烁今,自古以来,未曾有之!”
这份评价,无论是徐福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语,还是真的转达的仙人之言,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而是这份评价,可能带来的影响。
这几乎是借仙人之口,承认了始皇帝的正统性!
这个消息,对无数暂时蛰伏,等待时机的有志之士,简直是晴天霹雳,连徐福进献海图,蛊惑始皇帝出兵海外的消息都顾不上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真的信奉鬼神!
从上到下,几乎无人不信,就连医生都没有几个正儿八经的医生,而是和上古巫术结合起来的巫医。就连是皇帝的御医,都是巫医,始皇帝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官员——太卜!
负责占卜吉凶。
那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别说什么婚丧嫁娶这等人生大事,就连什么日子可以出门,什么时日可以耕种,什么日子可以捕猎,什么日子可以留客,都要对着黄历看是否合适。
平日里,还动不动就要请巫医驱个邪,打个鬼什么的。
可以说,鬼神文化,已经融入了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这也是为什么连陈胜吴广这种天天土里刨食的泥腿子造反,都懂得来一个事先占卜,鱼腹传书,狐狸夜语,借助一下鬼神的力量。
更何况始皇帝,本来就是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的雄主。
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对于民心舆论的影响,简直就是致命的。
“徐福狗贼,该死!”
咸阳城,一家临时租赁的民房里。
正与张耳结伴前来咸阳游历的陈余,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陈兄,噤声——”
张耳急忙上前掩住了陈余的嘴巴。
“小心隔墙有耳……”
见陈余已经反应过来,这才慢慢松开自己的大手,蹙着眉头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算是杀了徐福那狗贼,恐怕也于事无补,如今之计,只能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这个影响降到最低……”
……
其实,对这个消息忧心忡忡的不仅是陈余和张耳两个,不少滞留咸阳,或者是被始皇帝作为战利品掳到咸阳的六国王室贵族,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心情沉重。
他们之中,有些人,真的未必有等待时机的远见,也未必真的有胆子滋生反抗始皇帝的念头,但身为俘虏,还是天然地仇视着这位可怕而又残暴的敌人。
如今听闻始皇帝得到仙人认可的消息,心情就更加糟糕了。
这还仅仅是当天,消息还局限在咸阳城内,可以想见,这个消息一旦传开,对天下百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冲击。
不少人,隐隐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
当然,这些人不包括胡亥。
此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自己最亲信的老师,朝中最大的臂助,一直坚定不移地帮自己出谋划策的中车府令赵高,被始皇帝一撸到底,成了赵郢那狗东西的马夫!
这绝对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
为什么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我要去求见陛下,中车府令这只是遭遇了无妄之灾,他一直忠心耿耿,殚精竭虑地侍奉着陛下,不该被这样对待……”
胡亥过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从卧榻上爬起来,就像让人准备车马。
只是,他刚一出门,就被一个人堵在了门口。
“公子,意欲何往——”
看着须发斑白,从容淡定的郦食其,胡亥顿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一把抓住了郦食其的大手。
“郦先生,请你务必要想想办法,救一救中车府令,您知道,他对孤的重要性,孤决不能失去中车府令的襄助啊……”
看着神情激动,已经六神无主的胡亥,郦食其不由微微摇头,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他心头发凉。
“臣知公子定然会忧心此事,所以特意前来劝公子三思——哪怕中车府令是无心之失,但进献毒丹,其罪不轻,中车府令能全身而退,已经算是陛下格外开恩了……”
说到这里,郦食其一脸认真地接着道。
“你若不去,中车府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伱若是去求情,恐怕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激怒陛下,中车府令也将再无起复可能……”
胡亥:……
所以,我在陛下面前,这么没脸面的吗?
看他神色,郦食其就知道这位草包公子在想什么,本来心中有些鄙夷,懒得多作解释,但又唯恐这草包情急之下,坏了大事,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
“陛下与公子,乃父子,公子又素来得陛下喜爱,如今陛下受小人蒙蔽,身体遭受毒丹之害,公子不知前去慰问关心陛下安危,反而去为毒害陛下的帮凶说情——”
说到这里,郦食其再次深施一礼。
“其中利弊,望公子三思……”
郦食其的话,几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让胡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是有点草包,但他不傻啊。
当初大哥扶苏是怎么被逐出咸阳,赶去上郡喝西北风的?
还不是因为犯了同样的错误!
想到这里,他不由冲着郦食其深施一礼。
“幸得郦先生指点,否则,孤险些犯下了大错!”
说到这里,他当即转身,走向一旁准备好的马车。
“马上准备一份清除余毒,调养身体的珍稀药物,孤要马上去宫里探视陛下,给陛下请安——”
郦食其见胡亥还算上道,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善——”
……
“大父,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我来宫里接您——”
因为记挂着新兵大营的事,吃过午饭,赵郢干脆利索地起身,跟始皇帝告别。
“行,去吧,明日我过去看看,你这几个月到底有没有练出来点什么名堂……”
始皇帝笑呵呵地摆了摆手。
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很少放心,哪怕自己这个孙子没有带兵的天赋又如何?
有王离在,王翦自然会出手。
更何况,自己又给自家孙子塞了一个李信。若是李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那就真的可以不用存在了。
至始至终,始皇帝都是把这个新兵大营当成了自家孙子的试验田,一个给自家孙子增加资历的砝码罢了,所以,虽然新兵大营的物资敞开供应,不仅一人双马,而且武器盔甲也都是顶配,但他其实并没有怎么去关注这个,而是把精力放在每天亲自带着赵郢批阅奏疏上。
他要的是一个合格的帝国继承者,又不是要一个合格的三军统帅。
其实,从心里讲,他甚至有点希望自己这个勇武过人的孙子在练兵上稍稍碰点壁,最好能绝了什么亲自带兵,横扫漠北,封狼居胥的念想。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