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空间宽敞,地面整洁,依照汉家习俗,两侧摆放低矮的案几,大宋的臣子坐在案几后面。 上首两张虎皮座椅。 金国统帅粘罕和斡离不坐在上面。 粘罕年过四旬,身材依然魁伟健硕,六尺高的马背,纵身一跃便能上马,能拉两石半的强弓,每顿饭能吃两根大羊腿,三碗羊骨汤,隔三四天临幸一个宫女,能吃能打能艹,身体贲棒。 斡离不攻打汴京时中了流矢,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化脓,弄出一场重病,四月天裹着裘皮袄子,病恹恹的半躺在旁边,若非睁着眼,还以为睡着了呢。 由于斡离不染病,会议交给粘罕主持。 粘罕大马金刀的坐在虎皮座椅上,敏锐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的大宋臣子,淡然道:“今日召集各位来此,是为了商量一件大事,赵家随我搬迁到上京,不能打理朝政,这广袤的土地总要找个人管理,各位都是治世之能臣,不妨出个主意,看看赵家走后,谁来管理比较好,每个人桌上都有笔墨纸砚,把你们心中的理想人选写在上面即可。” 阶下两排臣子,面对面端坐。 值得玩味的是,其中有赵佶和赵恒。 这两个大宋的皇帝,居然也要推荐傀儡的人选,是不是很讽刺? 除了赵佶和赵恒,还有张叔夜、秦桧、张邦昌、李若水、张孝纯、孙傅、王时雍、宋齐愈,共计八位臣子,何栗被岳诚救走了,在应天府伺候赵构,不在此列。 这八个人听了粘罕的话,均是垂头不语,彼此互相对视,谁也没有动笔。 写谁呢? 写谁都不对,大宋是赵家的,岂能让给外姓人?更何况,徽钦二宗也坐在这里,此时举荐傀儡皇帝的人选,等同于背叛大宋,这个污名谁也不想背。 等了一刻钟,没人动笔,粘罕使个眼色,站在后面的侍卫拔出弯刀,架到他们的脖颈上。 八个臣子反应各异。 张叔夜凛然不惧,闭目待死,李若水甚至还笑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辈男儿竟不如一女子,要杀就杀吧,少啰嗦!” 这首诗是李清照所作,甫一出世,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说的正是规避战乱,逃往南方的事情,李清照不肯去南方,偏要在这北方当亡国奴,李若水听了这首诗,感慨很深,此时念出来,也有鼓励同僚的意思,炎宋的精神还在,大家不要怕,大不了就是一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死的有骨气些! 张叔夜、张孝纯、李若水互相对视,均是会心一笑,他们三个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死也不会动笔。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能直面人生的恐惧。 后颈冰凉的刀锋让王时雍很害怕,王时雍脸色惨白,浑身发颤,只坚持了片刻,慌忙拿起笔,匆匆写下一个名字,交给身后的侍卫,侍卫收起弯刀,把名字递给粘罕。 妥协的不止他一个,张邦昌、宋齐愈、孙傅也举荐了傀儡。 还剩四个人。 秦桧、张叔夜、张孝纯、李若水。 帐内情势紧张,帐外偷看的两个人也跟着紧张,王曦和王汝南不敢打扰会议,隔着帐篷缝隙偷窥,王曦看见姐夫不动笔,生怕那金兵砍了姐夫的脖子,回头问道:“姐夫不是甚得粘罕将军的赏识吗,为何刀架在他脖子上?” 王汝南甩他个白眼:“真是狗屁不懂,人的名,树的影,方寸必争,你姐夫怎么说也是汉人的臣子,岂能明晃晃的背叛,将来回到故土怎么做人?” “原来如此,可是代价未免太大了,万一……” “不用担心,你姐夫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既然敢顶着屠刀硬抗,事先肯定跟粘罕将军通过气。” 细看帐内众人,果然秦桧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淡定的有些过分了,其他人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变化,要么慷慨激昂,要么坚定无惧,而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仿佛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王曦不禁暗暗敬佩,姐夫能当上御史中丞,果然不是一般人。 帐内剑拔弩张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这四人宁死也不背叛大宋,已经触怒了两位统帅。 粘罕责问赵佶:“你说杀还是不杀?” 赵佶没说杀还是不杀,拿起纸笔,麻溜的写下举荐名单,交给侍卫,意思很明显,保命要紧啊兄弟们,你们看,我这个皇帝都举荐了,你们也举荐一个嘛,反正咱们是阶下囚,不管写不写,都左右不了结果。 在他的带领下,赵恒也写了。 赵恒没让侍卫转交,亲自走上去递给粘罕,回来的时候,悄悄打手势,不准他们为国捐躯,一定要写,嗐,怎么说呢,这对父子虽然当皇帝有点窝囊,对待臣子还是有情有义的。 主上如此,臣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写吧。 写完统一交到粘罕手里。 宣纸上有记号,粘罕知道每个人所写的内容,张叔夜、张孝纯、李若水写的都是同一个字——赵! 这三位硬汉的态度很坚决,打,反正是打不过,想立傀儡皇帝,我们也拿你没办法,但你非要我们支持某个人,绝不可能,大宋的江山只属于赵家,除此之外,谁都别想染指。 粘罕沉着脸看完,把宣纸递给一旁病恹恹的斡离不,斡离不哼了声,把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了。 剩下五个人支持的不是赵家,但也没什么特别支持的人物,这活儿不好干,两边不讨好,所以跟谁有仇,他们就写谁,王时雍跟张邦昌不对付,纸上写的张邦昌的名字,张邦昌则是写的王时雍。 宋齐愈当年被‘武装太监’童贯欺负过,把童贯那一党的小太监蓝珪写上了,蓝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竞选了一次傀儡皇帝。 最后是秦桧。 秦桧跟他们写的都不一样,纸上八条横杠,上四下四,代表在座的八个人,张邦昌的位置加了一竖,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秦桧不敢明打明的背叛宋庭,用这种方式给粘罕出谋划策。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张邦昌,理由很简单,张邦昌是个老好人,脾性软弱,便于控制,而且张邦昌历任沧州教授、知光州、礼部侍郎和中书侍郎,官场上混了十几年,有资历,有人望,当傀儡能被汉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