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凌山鸾也是凑巧,一大早忙完了分内之事,回房间的路上撞见了鬼鬼祟祟的夏鳌。 说实话他对这位夏堂主自始至终都不怎么待见,本着眼不见为净的态度,装作没瞧见,却在下一刻见得夏鳌偷偷摸摸的在脸上一阵捯饬,再看时竟已变作了夜三更的模样。 想到昨夜里夜三更交代的话,心细如他此时里自然就有了些警惕,一路跟随便来到了此处。 看见凌山鸾突然出现,原本只留意江中打斗的夏鳌本能的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随即转念一想,自己现下是夜三更啊,怕什么怕?昨晚看两人样子也是亲近得很,自己还真没必要惧他什么。 凌山鸾原本打算上前拆穿夏鳌身份,想着问问他这么做的原因,可事发突然,良椿身处险境,只得先帮良椿度过危险再说。 凌山鸾一击得手并未放松警惕,毕竟也是江湖老手,断然不会相信自己刚才那一下能给一个叱咤大江的守船人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 龙王爷这个能被大江周遭平民百姓也好大门大派也罢集体接受的身份,可绝对不会是空有其表的花架式。 此时里,凌山鸾也分不出心思再管顾其他?只能先把这位龙王爷解决了再说。 “凌堂主。”江水中兀自起伏不定的良椿唤道。 凌山鸾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瞧着江水,防备着那位入水更有本事的龙王爷,摆了摆手,示意前者离开,也不说话,生怕注意力一个不集中便被钻了空子。 良椿也是有些自知之明,刚才短暂交手已然了解到自己短板所在,怕是留在这里只会成为累赘,也不客套,游着水向夏鳌那边划去。 黑衣人露头换了一口气后再度下潜,再次没了踪影,凌山鸾心里默数着时间,准备在这人再换气时给与一击。 只是好似下潜时间过长,按照凌山鸾理解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憋气时长,只是江面仍无动静,着实叫人惊诧。 “小心背后!” 已经上了夏鳌那艘小船的良椿自然也关心着这边情况,见到那黑衣人悄悄与船底伸出张脸来,眼尖如她赶忙提醒。 踪迹暴露,黑衣人索性不再躲藏,两手扳住船唇一跃而出,身在半空中已手握成拳,击向凌山鸾后心窝处。 听到提醒,凌山鸾心念所致,转身也是一拳,拳拳相碰处发出一声“嘭”,黑衣人借势又落回水中,“扑通”一下又没了踪影。 凌山鸾仓促应付下盘不稳倒退几步,稳住身形后眉心一拧,对这泥鳅一般滑溜溜摸不着痕迹的对手骂了几句,长吸一口气,也一头扎进江中。 黑衣人在水中见到这个给了自己极大压力的汉子也下了水,也不缠斗,直接向岸边浅滩游去。 他知晓这位堂主虽说这些年在分水岭这座庞然大物里不显山不露水低调的紧,可是那些年的江湖里,大江之上谁没听说过分水不分客与宾之下还有两个刀可断铁拳能开山的堂主。 因为良家祖辈修习拳法,凌山鸾也是一双铁拳打天下,再加上当年刚刚入伙便被良中庭看重,甚至有人传说良中庭想收其做义子。 也是在这大江上厮混了恁些年的人,这位赵家的龙王爷,刚才只一眼便认出了凌山鸾身份,眼下虽说摸不清底细,但是对方名声在外,他也不敢托大。水中本就不适合打斗,极耗体力,他也只能另做打算,先上岸再说。 凌山鸾瞧见那黑衣人灵巧如鲤,仅仅是一个弹膝,人便已经到了丈外,两脚一阵摆动,身形更快,转眼便将距离拉开三四丈。 当下也不犹豫,虽说不明白良椿怎么就和这人动起了手,可是见到这人出手是招招死手,也就起了争较一番的心思,当下也是手脚并用,紧追不舍。 良椿见两人身形渐游渐远,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再次瞧上那艘还困在浅滩中的楼船。 大船搁浅最是难弄,陷入泥沙里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施为。若是周围没有其他大船可供借力搭手,也只能坐以待毙安心等待。 对于刚才“夜三更”不做援手,良椿心中耿耿,运转着体内气机驱逐身体寒意,冷冷吩咐道:“划过去。” 夏鳌到底是没适应自己身份,骨子里对这些水寨里顶层人物的本能惧怕与谄媚再次要他低声下气点头哈腰,在小舟另一侧开始划船。 权当做是对方在讨好自己,隔着船篷乜了一眼,良椿嗤笑一声。 只是很难相信,她竟然对这个一举一动都大不如从前的“夜三更”竟然一点怀疑都未有。 或许是涉世未深,察言观色尚不到火候,或许是心有症结所在,只顾着被赵云出带上船的母亲,好像如此一来,对于夏鳌所假扮的“夜三更”未有发觉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夏鳌使着桨叶拼劲划船,却在几下后略作停顿,缓过劲来。 自己好像没必要如此顺着她吧?! 可复又转念,只有取得她的信任,才能完成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当下便释然开来。 这艘只用来做出行的蚱蜢小舟在夏鳌奋力施为下,借着江水东流的趋势,倒也是飞快。 距离两三丈,良椿体内气劲外泄,脚下用力踩下船头,直将小舟踩进水里半尺,尔后收劲任由其受江水浮力飘起,如此反复,身子开始起起伏伏,幅度越来越大,如同水中浮子一般上上下下。 夏鳌在后头晃晃悠悠,绕是如他这般常在江上打熬的也有些晕眩,开口道:“大小姐,你这是作甚,难受得很。” 良椿也不理他,动作力度更甚。 有水已经漫过船头灌进舱里她也并未在意,直到整个船头压进江里引得江水汹涌倒灌,良椿提气纵身,身子骤然一轻,借着小舟上浮的力道如投掷出去的长枪,直直弹射冲天而上。 已经晕到想吐的夏鳌呆立当场。 这波操作,属实厉害。 借力一纵两丈高,良椿轻飘飘落在楼船上,显然这次不会再有人出来阻拦。良椿噔噔噔跑进船舱,大声道:“赵云出,你个混蛋王八蛋,你有本事出来啊!背后使坏你算什么人!我看现在谁还能救你!你这个有本事做没本事承认的卑鄙小人!” 叫骂一通,良椿已经将这个算得上雅致的百平三室船舱转了一遍,却并未发现赵云出和自己母亲的身影。 又寻到后面,仍旧未见。 再去到下面控制舱室,免不了的与几个留守的仆役下人打斗一番,可也并未在这里寻见。问询一番,被打怕的几人自然不敢有所隐瞒,也都是说着未见过自家公子。 这下良椿可奇了怪了。 在寨子后院那座大宅的三层楼阁里,是瞧见赵云出带着自己母亲离开了水寨,尔后因得去了趟夜家姐弟那边耽误了些许时间,再追出来时,在寨门口瞧见赵云出和母亲已经上了船去。 楼船就这么大,上下也都宽敞,根本不可能藏人,更何况还是两个人。 良椿又上了甲板,好巧不巧拐弯便见到赵云出拉扯着母亲出现在船舱里。 这是一间茶室,位于分作三室的船舱正中。前面一间一般是驾船游玩时供作赏景的地方,因此三面大开,视野开阔。后面一间是卧室,自然是休憩用的。去往下层楼船控制舱室的入口,恰恰就在这茶室一侧的甲板上。 透过大开的窗户,良椿便见到赵云出恰恰打开一处茶室与卧室相接处的暗门,推搡着李观音出来。 良椿以前倒是没少来过这艘楼船,角角落落也是熟稔,对于里面的格局布置不说是了如指掌,但也知晓上上下下的结构,只是这暗室,还真是头一次见。 听见屋外传来声音,挟持着李观音的赵云出扭头瞧时吓了一跳。 刚刚见到自家那位龙王爷被凌山鸾困住后良椿踏船过来,赵云出就赶忙拉着李观音躲藏进了这间暗室。 说是暗室却也算不上,不过却真是不常用。当初打造这艘楼船完全是为了满足赵云出父亲赵天德摆阔的心理,那位族长不仅仅是因为暴脾气名震大江两岸,还有就是这出手阔绰也着实让人竖起大拇指。 有些好事的还曾传说,赵家从赵天德当了家没走下坡路,很大程度要感谢他们家祖辈攒的钱多。 之所以建有这处类似于隔间似的暗室,全是因为当时赵天德喜好上了茶艺,花重金偷偷雇了一位女茶师,有这么个地方颠鸾倒凤,不至于被人发现。后来厌烦了,这地方也就弃置不用,没想到眼下竟还有了大用。 暗室虽不算小,但建在两屋之间,宽里不过五尺,不细观察还真就瞧不出来。 刚刚良椿去了控制舱室,半天没有动静,赵云出还以为这姑娘没找到自己便已然离开,万万没想到,去而复返撞了个正着。 赵云出现在都要骂娘了! 那九宫燕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自己只管将李观音带走就是,让良椿自乱阵脚,到时自会有人牵制她。 眼下怎么还追到了这里?! 良椿见母亲被制,怒从心起,直接翻身越近茶室,赵云出赶忙将李观音护在身前,不用说话,威胁意味十足。 “赵云出,你想做什么!”良椿不敢冒失上前,柳眉倒竖娇斥道,“你抓我娘作甚!” 到了这一步也就撕破了脸皮,赵云出反倒是不那么慌张,躲在李观音背后,生怕这个眼下他也不知道身手高低的少女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来。他道:“红药,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老寨主如今修为大成不能再管顾寨子,两位寨主现下也都离世,如此危难之际,我们赵家大可接手分水岭,让分水岭继续存活于大江之中。否则,那些早已觊觎分水岭的宵小,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放屁!”良椿骂了句粗口,小脸上一阵红晕,想来也是气得不轻,“你不就是继续我寨子的宵小?” 一句反问让赵云出哑口无言。 良椿又道:“我们分水岭如何和你赵家没有丁点儿关系,是死是活、将来还怎么走下去,不用外人操心。” “不用外人操心?”抓住了良椿口中瑕疵,赵云出又来了精神,反唇相讥,“他夜三更就不是外人了?他难道就没有图谋分水岭的心?” “他没有!”良椿回答的也是痛快。 赵云出嗤笑一声,“他能让两位寨主火并,难道就没有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你就这么肯定?” 不知道其中详实的赵云出此话一出更让良椿厌恶,“你知道什么?是我爹请他来的,他断然不会做出对不起我家的事来…” “你懂什么!”赵云出抢断道,“分水岭发生了如此大事,先不说选取寨主造成的争端,眼下水寨这么一块肥肉摆在这里,那些个虎视眈眈的门阀岂会置之不理视而不见?你一个丫头片子如何是那群虎狼之辈的对手?夜三更到时候孤家寡人一个,解决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偌大的寨子舍在这里,你又有何说道?红药,你听我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待我赵家接手水寨,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一家。” 赵云出一通说辞,让涉世未深的良椿陷入沉默,她倒不是听了这句话有何犹豫判断,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已然受此变故惊慌失措的李观音开口,“红药,别听他的,二小姐与三公子绝对不是那种人。” 挟持着李观音退到甲板上的赵云出忽然冷冷一笑,露出头来,道:“夜三更现在也来了,你先让他解决眼前的事。” 顺着赵云出的视线,良椿扭头,便见到夜三更手脚并用翻过船舷跳到甲板上。 这自然是夏鳌假扮的。 而视线之所及,就在远处江面上,出现了大大小小十几艘舢舨或是竹筏,正朝这边驶来。 显然,连夜去霞帔城送信的,领人回来了。 赵云出面露欣喜,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躲藏,将满面愁容的李观音推到身前,冷笑道:“良椿,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同意了,你跟你娘回寨子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同意,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良椿再次慌了手脚,无助地看向“夜三更”。 刚刚上船的“夜三更”瞧见船上仅剩的三人看向自己,心中纳闷。却还是上前到良椿跟前,开口说了一句让良椿摸不着头脑的话。 “九宫大人让我过来…” 良椿皱眉,赵云出挑眉。 自然对于夏鳌这般卖关子有了兴趣。 夏鳌在良椿身边站定,眼睛一眯,恶狠狠道:“杀良椿!” 话音未落,夏鳌背手抽出一把匕首,毫无征兆,捅进良椿腰眼。 日头露出了半张脸,雾气散的更快,此时曙光尽洒,周遭水汽氤氲却也不致于阻挡视线,两岸壁立千仞,郁郁葱葱,脚下大江东去,端的美景。 只是,美不过白袍染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