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从最高处眺望卡雷纳的时候,阿里曼总是能够回想起自己的家乡。 不,并不是神圣泰拉,虽然他的确出生在那里。 尽管阿里曼同样眷恋阿契美尼德地区那起伏的丘陵、干燥的荒漠与温暖的河谷,以及那古老的砖石城瓮中沉眠的孤本,但是和所有的千子老兵一样,在看到他们基因之父的家乡:普罗斯佩罗的那一刻开始,阿里曼便已经将这个孤悬于世的伊甸园看做是自己新的故国。 在阿里曼看来,普罗斯佩罗是全银河最美丽的地方,尤其是那个世界的灵魂:【光之城】提兹卡,更是汇聚了包括马格努斯本人在内的无数智者的心血,它是智慧与艺术的中心,是秩序与感官的美学体现,是由黑色的海岸与雪白的大理石所构建的只属于求知者的美妙天堂。 而在卡雷纳身上,阿里曼能隐约看到自己故园的影子,这座城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最辉煌的黄金时代,它巨大、优雅且和谐的构造象征着在当时对于文明和未来的无限自信与遐想。 “你在看什么,阿里曼?” 一个粗重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马格努斯之子嗣。 来者是一块粗犷的钢铁,他被一件牢固的MKⅢ式动力甲所包裹着,那上面铺满了简陋的黄与黑的条纹,说明他是一位效忠于奥林匹亚之主佩图拉博的战士。 阿里曼能闻到来者的气味,那是一种诸多恶臭的混合体:包括咸湿的海风、流民的呼喊、战争的尘嚣、血泪的浓腥、还有整座城市此时正饱含的惶惶不安。 “我在观察这座城市,佛里克斯。” 阿里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显得尊敬与正常。 “我认为我们应该行动起来,这座城市和它的无数凡人正处在一种危险的地步,他们的心中充斥着恐惧与未知,我的士兵告诉我,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凡人擅自离开安全区域,返回危险的荒野之中。” 千子连长的连番话语让佛里克斯止不住的点头,他的眼睛也如同最精良的机器一般不断在脚下的人群中穿梭,里面散发着某种让阿里曼感到不安与抗拒的情绪。 “你说得对,我们应该让他们移动得更快一些,现在的效率太慢了。” 伴随着佛里克斯的话语,成百上千的钢铁勇士正源源不断地从登陆舱中走出,他们组成了一条黄与黑的洪流,每隔一百米便会停驻两名战士,接手那些千子战士无力管辖的地方。 强军来援的喜悦在阿里曼的心中停驻了不到一分钟,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伴随着那些杀神一般的钢铁勇士伫立在路边,撤离群众中的骚乱似乎不减反增。 这些佩图拉博的子嗣显然从执行过类似的任务:无论是点缀着鲜血的盔甲还是没有被压下的枪口,都足以让那些最沉稳的帝国子民窃窃私语了。 “我听说,一個名为席坦之子的邪教团体正在阻挠我们的撤离行动?” 面对佛里克斯的提问,阿里曼只是点了点头。 “是的,他们在这个世界拥有着非凡的影响力,尤其是一系列灾难的发生让他们的力量增长得非常迅速,每一天都有人被他们蛊惑去灾难地区寻找狂欢与所谓的神恩。” “那为什么不清除他们?” “因为客观条件的不允许。” 这个回答让钢铁勇士嗤笑了出来。 “别跟我说这很难,第十五军团的战士,我们完全可以把所有的怀疑对象挑选出来然后一一排查,甚至更进一步,优先圈出技术人员与年轻的劳动力,然后是适龄的妇女儿童,然后再是其他人。” “如此分类,我们很快就可以将所有人分批运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浪费时间。” “他们是帝国的子民,而不是牲口,佛里克斯,你的办法只会造成反抗,误解与人伦惨剧。” 阿里曼忍下骂人的冲动,他当然知道佩图拉博的子嗣对待凡人时没有多少耐心,他们总是想当然的以为每个人都会在数字与效率面前折腰,又或者认为通过诸如向凡人抽打鞭子之类的方式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粗糙的家伙。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让佛里克斯满意,但就在他想让争论进一步升级的时候,一场肉眼可见的骚乱突然在人群中炸开了。 两位连长对视了一眼,便是不约而同地跳下了他们所在的山丘,挤开逐渐慌乱的人群,向着骚乱的地点狂奔而去,而在其他地方,正有无数的军团战士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的同胞们!” “荣耀!狂欢!我们是受祝福之人!是神的选民!而现在,我们将升华!我们将与伟大的风暴之主融为一体!就是现在!” “席坦之子恳求你们,我的同胞!在最遥远的过去,我们曾失去一次机会,失去了神明的眷顾!但风暴之主是仁慈的!他把他的奇迹再次赐予了我们,他给了我们与他在一起的机会!” “同胞们,我恳求你们!恳求你们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欢呼吧!雀跃吧!因为这风暴正是他降临的启示!” 当阿里曼赶到的时候,那狂热的宣讲已经有一会儿了,千子的连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察觉到了周遭的人群中正散发着一种莫名的狂热。 但这并不难解决,只见阿里曼的两根手指缓缓地闭合着,那癫狂的宣讲者便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自己的喉咙,他仿佛突然无法呼吸了一般,后仰着摔下了高台,只传来肉体粉身碎骨的声音。 “事情解决了?” 通讯器中传来了佛里克斯的声音,而回答他的是阿里曼空前的凝重。 “不,更糟。” 千子连长很确定刚才的灵能力量被自己限制到了不足以杀死这个人,只会让他因为轻微缺氧而跪倒而已——而眼前的情景就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献祭。 是的,献祭。 几乎就在宣讲者倒下的同时,佛里克斯能听见声嘶力竭的吼叫从人群中,从他的四面八方响起。 “谋杀!” “这些邪神的走狗!他们要掠夺我们的神恩!” “杀死他们!以风暴之主的名义!” 诸如此类的呐喊很快成片成片地出现,钢铁勇士惊愕地发现那些安静的民众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他们脱下了避寒的外衣,露出了里面雕刻着金色长蛇的赭色长袍,那正是席坦之子的象征。 长剑,斧头,自动枪甚至是伐木枪开始在他们的手指出现,毫不留情地射向了所有人,无论是阿斯塔特还是惊慌的民众。 当佛里克斯看到那些几岁大的孩子甚至是孕妇都狂呼着高举起武器的时候,他的惊讶终于变成了通讯器中的嘶吼。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回答他的是阿里曼的苦涩笑声,千子的力量正疯狂澎湃着,尽己所能地为每个逃难的居民搭建无形的防护罩。 “还记得我们之前所讨论的问题么,佛里克斯,就像我说的那样……” “客观条件的不允许。” —————— 就算是阿斯塔特也无法阻止鲜血的流淌。 街上到处都是尖叫声,席坦之子的刀锋与子弹从每一个罪恶的角落中袭来,不顾一切地屠杀着所有人,在袭击发生的第一分钟里就有数百人倒下。 几十名阿斯塔特被裹挟在上万人的狂潮之中,谋杀者与被害者在他们的面前犬牙呲互,哪怕是最老辣的战士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随意地开火,阿里曼和佛里克斯如同高塔一般守在最混乱的地方,每当他们的一发爆弹伴随着指示标与直觉发射的时候,就会收割三五个邪教徒的生命,然后目睹这些癫狂的对手用敌我不分的攻击杀死更多的人。 “这样下去不行。” 佛里克斯的爆弹撕裂了又一个头戴面具的杀手,随后,他看到了一架火箭发射器已经对准了自己。 草! 钢铁勇士鼓足了勇气,在佛里克斯的低声历吼中,他巨大的肩甲成功地顶开了这夺命的死神,阿里曼的护盾则在最巧妙的一瞬间开启,从弹片的风暴中保下了钢铁勇士与他身后的数百名凡人。 在袭击者发出懊恼的尖啸之前,他们便被狂暴的反击撕成了碎片,灼热的火焰从阿斯塔特的枪口中不断涌现着,将一颗颗罪恶的心灵烧成灰烬。 就在佛里克斯确保了那个火箭发射器不会再造成任何威胁之后,他突然听见了一阵笑声——钢铁勇士很快就确认了那并不是笑声,而是一阵私语,一股浪潮,一种他无法说明的精神领域的澎湃。 耳边传来了阿里曼的叹气,那是一种等来了援军的欣慰。 伴随着这声叹气,一张奇妙的画卷忽然在佛里克斯的眼前摊开:他看见那些刀枪棍棒突然齐齐落地,而他们的主人也在刹那间失去了狂躁的灵魂,他观察到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已然凝固了,就仿佛一个平静的神灵在刻意把他们塑造成沉稳的样子。 随后,这些席坦之子的双手缓缓落下,他们的周遭都漂浮着蓝色的光芒,通通低着头,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就那样的伫立在原地,任凭幸存者们从他们身边纷纷逃离。 佛里克斯还在惊愕,而阿里曼则是向着他的部下做出了一个手势,那些在之前与钢铁勇士组成人墙分离安全区的千子们纷纷上前,他们毫不犹豫地击碎了每一个席坦之子的头颅。 就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那架风暴鸟终于停在了街道的最中央,佩图拉博之子眼看着从中走出了一位纤细而高挑的女性,在她的身边也正萦绕着蓝色的光芒。 伴随着这一幕的出现,一个荒谬的想法开始在佛里克斯的脑海中浮现,直到他看见阿里曼带着敬意与来者交谈,直到千子的介绍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这位是摩根女士,军团的高阶顾问。” 【我并不记得我有这个职衔。】 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佛里克斯看着她的面容,如此想到。 “相信我,摩根,就在刚才,伱刚才挽救了成千上万的帝国子民,任何做到这种事情的英雄都完全配得上这样的荣誉,在场的每个人都会为你作证,包括佛里克斯。” 钢铁勇士只是木然地点着头,他的询问在通讯器中悄悄地传给了阿里曼。 “她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她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复杂的,首先你需要在几千米的高空中精准预测到每一个席坦之子,然后用灵能的力量控制住他们的心身,直到地面部队的爆弹打穿他们的脑袋,就这样。” “听起来很容易……你能做到么?” “……”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摩根女士就是控心的大师,如果不是性别的原因,她早就是一位千子了。” 佛里克斯钢铸的面容不定时的抽搐着,他还是无法妥善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一位可能比我们更强大的凡人,你接受的如此平静?” 面对钢铁勇士的提问,阿里曼只是发出一阵傲慢的笑声。 “这就是灵能与亚空间的神奇之处……你们当然不会懂的。” 佛里克斯的呼吸继续保持着某种充满怀疑的嘶哑,而当那位银发的女士慢慢走远之后,阿里曼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佛里克斯,我知道你的感受,但你完全没必要——忌惮她。” “要知道,我可是她的保证人。” “如果你实在感到不安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即将一起面见原体,你完全可以与我们同行,相信我,你会喜欢她的。” “甚至是你的原体也会一样。” 佛里克斯眯起眼睛,他感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那个傲慢且矜持的阿里曼似乎对这个凡人过于的看好,就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蛊惑…… 这个词一出现,便被佛里克斯自嘲地甩出了脑壳,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吐出任何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