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怔怔地抬头,注视着天边已经沉下一半的金色,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出了树林,来到了平静的湖边。
青年步履缓慢地拖着自己来到了湖水边,黄昏时已经有些微微泛凉的风吹起一池涟漪,水波轻轻晃动着,透过水面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下方的水草轻舞着柔美的淡绿色身躯。
芥川慢慢地在湖边跪坐下来,也不管裤子上沾染了青草新鲜的汁水,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慢慢地注视着湖面映出那陌生又熟悉的人形,那一瞬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悲伤与哀切掠夺了他全部的心神。
这并不公平,芥川龙之介想着,他并没有任何权利去改变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人生轨迹,但脑内却有另一种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叫嚣,他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什么呢?
芥川龙之介有些困惑,蜷起的手指轻轻舒展开来,缓慢地向前伸,触及到了冰冷的湖水,还有永远也无法抓住的湖面人影。
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呢?芥川龙之介张了张口,从喉咙中挤出一句似嘲讽般笑声,脱口而出的一刹那迅速地在空气中蒸发不见。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个世间从没有给他任何挽留的余地,现实依旧运转,如冰一般的痛苦如影随形。命运给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本该死去之人意外重生,连唯一能够寄托期望的死亡也抛弃了他。
一个恶夫,恶子,恶人在另一个世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青年跪坐在湖边,垂着头,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神经似地缩紧,攥着裤腿上的布料,痉挛般地抽搐着,垂下的黑发掩盖住了他脸上一切的表情,唯有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断地颤抖着。
最后一缕阳光彻底地隐于地平线,跪坐在湖边的青年一点点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湖面晃动的人影。他缓缓地将唇角向上抬起,不含任何欢喜的情绪,剔透的如黑色水晶般的眼眸中被压抑许久却终于能够露出的一丝微小的悲哀在眸中暗沉的大海中深深浅浅地浮动。
芥川龙之介一直都是个利己主义者,他恍然般想着,此刻不过是再度表明了这一本质。不远处的树林簌簌地晃动着枝干,几声微弱的鸦啼响起,丝丝朵朵的云像是停滞一般静静地浮在空中,极远处那边的天空是深紫的,时不时有几道亮眼的彩光晃过,若有若无的嘈杂人声穿过空气在青年耳朵中响起。
芥川龙之介慢慢地闭上眼,再慢慢地睁开,他从草地上站起来,慢慢地走入湖水中,在水波淹没他的小腿时,他转过身,将手臂交叠放于腹部,背对着湖面安静地倒下。
一片朦胧的淡蓝色的水中,芥川龙之介睁着眼,穿过水层注视着空中硕大而清冷的明月,水波推阔着冷意浸没他的身躯,恍惚间似有几句不清晰的喊叫声从岸边传来。
芥川龙之介动了动唇,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就这样在唇间消散,他闭上了眼,意识沉入温柔的黑暗。
青年的眼角边似乎有什么闪着微光,无声无息地融于冰冷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