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对峙渐渐变了味。 也许是皇城根下的哭诉引发了一些不明真相百姓的同情,也许是有人故意在其中挑唆。 百姓也参与进来,站在裁撤官员这边。 吏部公衙内,裴枢看着一张宫中传出来的密信,脸色阴晴不定。 皇帝的改制,他大体是同意的,毕竟如今的大唐不是以前的大唐,有效控制区域只是关中一部分,连北大门邮坊都没有收回 来,用不着这么多臃肿的机构。 不过他对赵崇凝的行事手法大为不满。 三省六部中固然有很多尸位素餐之人,但同样有很多兢兢业业之人。 他本想替这些人说两句公道话,却不知怎么回事,被众人推举上来,又碰上赵崇凝,事情很快就变了味。 如此之多的人拥戴,让裴枢一时回不了头,他隐隐感觉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潜流在推动事态恶化。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有心找赵崇凝和解,不料赵崇凝的刚直脾气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裴侍郎,不能再忍了,陛下深居宫中,被奸佞蒙蔽,我等只要把事情闹大,陛下自会看见。“一个吏部官员道。 “闹大?你们有几个脑袋?“裴枢嗤之以鼻。 皇帝到现在保持隐忍,已经是仁慈了,真当皇帝还是以前的皇帝吗? 人是会变的。 宫中来信,让裴枢不要冒头,他现在也很后悔,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前台。 也许该跟赵崇凝推心置腹的谈一谈了,裴枢看了一眼围在身边属下,“去尚书台。“ 刚出了自家大门,各部旧员就涌了上来,前前后后不下千人。 裴枢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怎么这么多人?“ 以前在吏部任职,没觉得已经臃肿到这个地步。 “吃皇粮的,当然不会少,还有一些人怕事,没有来。“身边亲近下属回报。 “你们先回去,各部指派一两个人即可。“裴枢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发展下去了,不然肯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的命令明显没用,基本没人听。 出来闹事的,肯定有自己想法,不是一句两句能打发。 众人一发喊,推着裴枢就上了街。 沿街的百姓不知怎么回事,也跟在后面,裴枢派人清退了几次,人却越聚越多。 后来派出去的人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赵崇凝烦躁无比,自裴枢跳出来之后,旧员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些不明事理的百姓也跟着闹。 对旧员,赵崇凝铁面无私,毫不手软,但对长安百姓,他狠不起这个心。 改制之事,利国利民,这些人为什么就不明白? “裴侍郎带着人过来了。“下属禀报。 赵崇凝面色一板,“顽固不化。“ 就像知道今天有大事发生一样,很多百姓都跟着,不过在进入皇城的时候,被禁卫军拦了下来。 进入尚书省公衙,亲卫队在台阶下拦住众人。 “此乃国政,利国利民,尔等需要胡搅蛮缠。“赵崇凝站在台阶上大声道。 裴枢拱了拱手,还未说话,旁边就有人着喉咙吼道:“三省六部乃国家根本,陛下定被奸佞蛊惑,我等要讨个说法!“ “对,讨个说法!“ 群情激奋,还有人试图冲破亲卫都的拦截,不过这帮书生在身经百战的将士面前,还是太弱了。 “你们要什么说法?陛下已经分了你们上等良田,还不知足?“赵崇凝肝火也上来了。 裴枢觉得这个时候要说两句话了,“诸位不要聒噪,有话好.....“ 忽然之间,裴枢觉得后心一凉,一把匕首穿胸而过。 旋即他的声音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 “陛下被奸佞蛊惑,大家不要怕,冲上去!“人群中不断有人挑唆着,推着已经变成尸体的裴枢前进。 拦在台阶下的亲卫都忽然感觉压力陡增,这帮书生的力气变大不少。 不过没有皇帝的命令是保护赵崇凝,而不是杀人,不拔刀,很快就淹没在人潮中。 尚书公衙前乱作一团。 十几名亲卫都的人挡在赵崇凝身前。 赵崇凝怒火攻心,“尔等是在作乱!” “啊,裴侍郎被奸佞害死了,诸位为裴侍郎报仇!“ “报仇!“ 赵崇凝听到下面的喊声,心中一惊,裴枢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尔等不要乱,不要乱!“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压不住 若不是亲卫都的人把他护在中间,恐怕早被失控的人群淹没。 而且很显然,他就是别人嘴中的“奸佞“。 赵崇凝满头大汗,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个人的安危倒也罢了,若是耽误改制大事,那便是大唐的罪人! 赵崇凝心急如焚,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而近,轰隆隆的,震动地面砖石。 “陛下有令,各部旧员退出尚书台,负责以谋反论处!“刘全礼尖着嗓门吼道,身后四五百名骑兵,刀已出鞘。 见了明晃晃刀子,作乱之人气势为之一滞。 “别听他的,阉党与赵崇凝内外勾结,蒙蔽陛下,不要怕,他们不敢动手!“人群中总有四五个相同的声音在鼓噪。 这些三省六部的旧员,很多都是经历了田令孜和杨复恭时代,历代文人士大夫把大唐衰微的缘由归结到阉党身上,对阉党恨的牙痒。 刘全礼的出现无疑燃起了他们更大的怒火。 人群中有人暗中掏出短刀。 望着涌上来的人群,刘全礼眼中只有冰冷,他不是赵崇凝,也没读过多少圣贤书,而是冰冷的皇宫底层爬上来的。 平日在皇帝面前温顺如犬的刘全礼,现在如同一只饿狼,“妄动者,格杀勿论!“ 三省六部不全是官员,还有各部跑腿的小厮、衙役、差吏。 这些人也混杂在人群中,不乏一些悍勇之徒,向刘全礼冲了过来。 骑兵交错而过,最前的几人倒在血泊中。 “阉党杀人了,阉党杀人了!“人群中爆发更大的激愤。 刘全礼冷眼相对,“所有人等,但有站立者,格杀勿论!“ “不能杀,不能杀。“站在台上的赵崇凝反而帮作乱者说话。 又是十几人倒下,鲜血像溪流一样在台阶下蜿蜒。 终于有人害怕了,跪伏在地。 什么事都要有人带头,真正不要命的毕竟是少数,在明晃晃的横刀面前,很多人忽然觉得,有一块良田也是不错的,皇帝没让他们吃亏,转租给流民一样能过好日子。 一大片的人跪下,将站着的七八个人凸显出来。 这些人身材魁梧,虽然穿着各部朝服,但看身形明显不是官老爷。 刘全礼脸皮跳动,目光在跪下的人中扫动,“抓活的。“ 骑兵下马。 几人眼中忽然爆出凶光,冲向台阶上赵崇凝,沿途砍杀跪下的官吏。 赵崇凝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但他身边的亲卫都没有呆,拔出横刀,迎接冲击。 对方像飞蛾一样扑上来,不避刀刃,只求能将短刀刺入赵崇凝身体中。 不过亲卫都都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有人甚至用身体挡住短刀。 鲜血飞溅到赵崇凝的脸上,让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发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