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浔阳城里,城隍庙前,老槐树下。 一个老道士,穿这一身深蓝色的百纳道服,在庙外坐地起卦。也没有什么“神机妙算”或者“测古算今”的大旗撑场面,也没有什么瞎眼瘸腿的残疾来吸人眼球。有的,只有一张铺在地上的八卦图,有的只有一个看上去快要烂掉的签桶。 这个卖相是吸引不了人的,就算是这个老道士须发皆白,看上去是有那么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一天下来也没有几个人理他。他也不恼,自是在哪里摆着自己的挂摊,神态自若的样子。 有几个好事的闲散人,也常在着城隍庙里面玩耍。见到这个不摆桌不竖旗的老道士,也是觉得有趣,便欺上前去,道:”老头,你这卦多少钱?“ 那道人笑了笑:“不要钱。” “不准不要钱?” ”就是不要钱。“道士回应。 那泼皮愣了愣,气笑道:”老头,你莫不是在消遣我,你既然开摊算卦,总的是要讨个营生。不收钱,你和西北风吗?” 那老道士呵呵一笑,舒展双臂道:“但找个有缘人,与其商量个富贵机缘。” 那群泼皮本来是不打算再搭理这个老道士的,但是听到富贵机缘,又都起了心思。 为首的一个又凑上来道:”富贵机缘?什么富贵机缘!?“ 老道人呵呵一笑,指着签筒:“既是机缘那便要有这个缘分,你且摇上一签,看看有没有这个命格。” “装神弄鬼。。。。”为首的泼皮喃喃道,却也伸手去拿那签筒。不过他是不会真的摇出个签来的,而是随手往签筒里面一抓,摊手一看,没有是非祸福,上下吉凶,却只写了四个字“燕子衔泥”。 泼皮只认识上下吉凶,没见过这样的签,也不认识上面的字,嘟囔一声古怪,便将其放在了老道士面前。 “老头,啥意思?” 老道士接过签:“燕子衔泥,凡事劳心。你要是做正当行当,虽然会有诸多麻烦但是到底最后却也会有一家之美。” 那泼皮听着签文,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若是不做那正当行当呢?“ 老道士笑了笑:“那怕是,春燕衔泥路遇雨,到是劳烦一场空。” ”你果然是在消遣某!“说着就要起性子,砸了着个挂摊,但这个老道士,一没有揽客的黄旗,二没有摆物件的桌椅。。。。四下一看也就那个签筒了。于是狠抄起那签筒,往地上一扔。 咚!那签筒如约的落到了地上,但是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竹签四散,签筒破碎。一举一抛之间,那签筒中的签文,居然一点都没有散落出来,而整个签筒在扔下之后竟也依旧好好的立在地上,就像是泼皮故意让其立在地上的一样,连弹都没有弹起来一下。 那看戏的众泼皮心下都是一惊。那摔签筒的泼皮更是笃定着签筒有些手脚,伸手就去拔里面的竹签,一使劲却丝毫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再低头看那竹签上,一片空白只有那竹子晒干之后条条清晰的纹理。。。。。。什么字都没有,可是明明之前随手抽了一根上面是有字的呀! 那群泼皮看看那道人,一圈人脸上一红一白煞是好看。 “邪性。。。”为首泼皮弱弱的嘟囔一句,抬头看那道人嘴上却有些发麻:“着。。。。” 道人撵着须呵呵一笑:“小手段,小手段。” 那群泼皮知道着是见着了真人,连忙告饶:“道爷您大人大量,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真人,切莫怪罪。” 那老道士摆摆手说无妨,却也分外可惜的说:“黄金万两都算是小的大富贵啊。可惜啊,你与着富贵缘。” 那泼皮一时无语,而身后却有一随行的泼皮挤了上来道:“道长他要不了着富贵那我呢?”说着就要去抽那签筒里面的竹签。 却听老道士呵呵一笑:”你面黄肌瘦,眼中无神,唇白苔涩,一看就是纵欲无度,已经掏空了身子。我着笔富贵,须是龙精虎猛的大好男儿才能承受,你一看就不行。“ 那探头上来的泼皮头往后一缩,却又不禁脑子转动,想是什么富贵要龙精虎猛的大好男儿才行。。。。。。一阵无语,那为首的泼皮被着人带动的也是有些想歪,但是他到底是一群泼皮的首领懂得分寸。 “额,那个,道长。你要不说说要找什么样的。你说给我们听,我们这些人干什么不行找人却是在行。” 老道士想了想,似是很难总结的样子道:“嗯。。。。。命硬!” “命硬?”一众泼皮都惊了一下。 为首的泼皮皱着眉道:“道长,敢问,要有多硬?” 老道士呵呵一笑:“自然是要多硬有多硬。” 泼皮们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忽的想起一个人来,然后呼啦一下聚众离开了。不过半响,那一众人一人抓着胳膊,一人抬着腿,举着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又重新泱了过来。 老道士也是被这些无赖的行为给气笑了,饶有兴致的上下大量了一番那被抬过来的少年。虽然看上去有些瘦弱,身上又有些脏污,但确实天庭饱满,肩宽体阔。年级轻轻体阔就已经和哪一种泼皮相当,若是好好打理确实称的上是龙精虎猛。 老道士已经有了五分满意,却依旧撵着须问:“这是?” 那泼皮不待那少年郎开口,自是帮他回答:“着人叫燕云,是死人生的。他娘都死了,自己从肚子里面钻出来活下来的。命该是够硬的,能得那富贵!” 老道士心中暗想那确实够硬,却还是道:“能不能得那富贵,还得看那签文。。。。。”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那叫燕云的少年已经挣开了几人的束缚,左一下右一下的荡开那群无赖,同时大喝一声:“什么富贵?哪里来的富贵?我今天还要上工,耽误了我做工亏了工钱,我和你们急。”说着就要做和那群无赖平民拼命。 那群无赖泼皮起哄可以,真打起架来却是纯无血性,也不和燕云打,就是远远的避开,把燕云圈在中央不让其走脱。 燕云又气又恼,想抓着一个人过来撕打,却抓不到人,想逃开却又被人拦住,怒张着眼,转过头看向那坐在老魁树下的道人,怒喝一声:“老道士你叫他们把我掳过来作甚?!” 老道人手掐指决微微一笑:“无量天尊,老道在这里找一个有缘人,想要与其商量一份富贵。” 燕云好奇的问:“富贵?什么富贵?” “万两黄金不足贵的富贵”。老道士平静的答。 燕云狐疑的看着这个道人,又说:“既然有富贵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取,还要与人商量?” 老道士点头微笑:“老道人命格不够,拿不到。” 燕云又狐疑:”什么富贵一定要那命格硬的人才能拿的到?“ 这次老道士却不再搭话,而是笑眯眯的拿起了那个破败不堪的签筒递给燕云。“若想知道,得够命才行。” 那燕云看着那签筒,又看看在一边起哄的无赖们,心中一横。想着反正不过是抽一个签,够就听那道人胡扯,不够就回去上工,反正左右不亏。 想完手抓住那签筒,一阵乱摇,不一会儿一根竹签就飞了出去本就要落到远处,谁想那老道却伸手一招,飞溅而出的竹签就像是被一股气机牵引,又飞回了老道人的手中。 燕云和泼皮们都瞪大了眼睛。燕云这才知道,那些泼皮为啥那么热情把自己绑到这里了,合着这个老道士有真家伙。心下已经对富贵这件事有了底,这富贵八成是真的,也就有些好奇着必须要命硬才能得的富贵到底是什么,便凑到老道士身边询问道:“签上是什么?” 老道人看着签,又看看燕云撵着须,只吐出了四个字:“钟馗斩鬼。” “钟馗斩鬼?” 老道人撵着长须,像是在想些什么。 世事浇漓奈若何,千般巧计出心窝。漫蹉跎,道生魔,若要斩尽诸邪祟,常将青锋石上磨。钟馗斩鬼,即诸怪避让,百鬼不侵,遇邪诛邪,遇妖斩妖。着样的命格已经不能说是硬了,该说一声凶字。 许久老道士终于笑道:“妙极,妙极,着富贵与你有缘啊。”说完便开始收拾那挂摊。 ”真人你要去做什么?“泼皮们忙问。 那老道士边收拾边道:“既然已经找到了有缘人,自然便是要走了。” 燕云这时却也急了:“你还没说是什么富贵怎么就要走了。” 老道士对着燕云呵呵一笑:“不急,不急,那富贵就放在哪里也走不脱,明日你带上爬山用的长绳,到附近的长荡山青松崖上来,我在哪里等你。” 说完,人便走了,独留下燕云在原地懵逼,到底是啥富贵呢?到了也不知道。刚想上去追问,却被一众泼皮缠住。左一个要燕云请客,右一个要和燕云结拜做兄弟,不胜其烦。挣脱了众泼皮那道人也就不见了。心里就装下了这样一件事情,做工的时候也是心烦意乱,所幸就不要了今天的工钱,早早的就回家睡了。到第二天一早,燕云拿上大拇指粗细的攀山绳,就往附近的长荡山青松崖上去。那青松崖虽然在大陆上排不上号,却在周围也算的上是高峰,燕云带着长绳,早上出发,等到了山崖边上已经是中午了。 ”呼——“长输一口气,燕云四下打量,便看到之前的道人,还有之前的几个泼皮也都带着那爬山的长绳。 ”你们上来做什么?“燕云见到那几个泼皮奇怪道。那几个泼皮则是讪讪笑笑不答话。 “他们啊,无非是想知道富贵在什么地方,然后自己去拿。”老道人这次带了一把拂尘,说话的时候挥一挥的,颇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气质。 那群泼皮不笑了,忙解释:”哪能啊,真人都说了得命硬的人才能拿,我们不过是想凑凑热闹沾沾光罢了。“ ”沾光?“燕云狐疑的看着他们。 ”那是。“说着泼皮们像是献宝一样的拿出来一长股长绳来,着些长绳却和燕云带的那纯麻绳编制的长绳不同,在绳子之中掺杂了牛筋,泡了油的,分外坚韧,寻常刀剑都不一定砍的断。 那群泼皮呵呵笑着对燕云道:”我们昨天回去一合计,着又是攀山绳的又是崖壁想来那富贵必然是在这青松崖下。着青松崖直上直下,中途也没有什么支撑,攀爬起来是分外凶险,着牛筋的长绳正好可以保护兄弟你安全。我们来也是为了可以帮你拉着绳子。“ 燕云接过绳子,拉了拉,确实坚韧非常。又看了看那些泼皮:”无功不受禄,你们到底有何要求?“ 那众泼皮笑呵呵的对燕云道:“只求您得了富贵分我们兄弟些许就成。” 燕云点头,又看向那老道。老道士呵呵一笑,也做了一个供:“小兄弟,在下太清地宗道人,法号玄真有礼了。” 太清地宗?燕云此时还不是江湖人,对着江湖上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是太清宗他是知道的,是佛、儒、道,三教中的道教魁首,昔日道祖一气化三清飞升之后,因为对道藏的理解不同,太清宗分为了天地人三宗,这种事情就算是不在江湖中的寻常人也有总是有些耳闻的。相比于那泼皮,其实着玄真——一个太清地宗的真修要和自己商量富贵到底要商量什么,才是最让燕云在意的。 ”真人,不知您。。。。。“ “无妨,无妨。小友不必那么拘谨叫我玄真就行了。”那老道士呵呵笑道:”那些无赖猜的不错,着富贵确实在这悬崖峭壁之下,取之非常凶险,还要小友多加小心。“ ”真人。。。。“ ”哎,小友不用担心,有我在上面为你护法,加上你那钟馗斩鬼的命格,此行定然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真人。。。。“ ”哎,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行走江湖之外,何必把每件事情都问的那么明白呢?“玄真有些不耐烦。 燕云苦笑:“着实不敢怠慢,却想问真人想要我做什么?” 玄真微微一笑,摆手道:”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去取那富贵即可。“ ”敢问真人是什么富贵。“ 玄真悠悠的看着着山间云雾:“机缘,一份莫大的机缘。” ”我去取了,却不知道要给前辈些什么?“ 玄真摇摇头:”说了你也不懂,无外乎得一份因果。“ 燕云还想说,却听那玄真对着他怒喝一声:”去也不去,退也不退,犹犹豫豫,还得什么富贵!且去!“ 燕云只觉的耳朵一阵耳鸣,随之眼冒金星,只见那道人一摆拂尘,那牛筋长绳便已经系在了燕云腰间。老道又是一拂尘,一股气浪自拂尘中冲出,燕云受不住横飞出去,直勾勾的往那青峰崖下落去。 ”啊!妖道杀我!”只听那燕云大喝一声,手上却不敢怠慢,双臂拉住绳子。而随着绳子收紧,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山崖上撞去,燕云连忙调整身姿,让双脚作为缓冲,是好悬没让身子磕在崖壁之上,但脚部手部腰部都已经受了不小的磋伤,燕云咬着牙,只觉得虎口处隐隐有血流出。吃痛之下,又是对着崖壁上怒喝:”妖道!你不得好死!“ 那喊声在山间回回荡发出整整回响,忽的燕云意识到,如果真惹恼了那玄真,他把那绳子一割自己不是当场要摔死在这里,一时间冷汗尽出,但回过神来又向那崖壁上看去却哪里还见得到玄真的影子,又或者说哪里还见得到那青松山的影子。左右望去尽是无边的云雾,上下看去,一面是高不见其顶的峭壁,另一边是无尽的深渊。燕云头顶冒汗,只觉得自己遇到了此生中最怪异的事情,却又真实无比。而与此同时,燕云又感到自己腰间绳索正在往下放,靠自己的力气停在山腰显然是不可能的,不得已,只能顺着绳索下去。 山间冷风呼啸,不知道下落了多久。燕云只觉得自己的腿脚身躯都已经麻痹了。周围的景色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偶尔有的,也不过是几颗沿壁生长的松树,有的也不过偶尔飞过的几只白鹤。燕云侧头看去,只见云海之外,长虹落日,又一转头看去,却已经完全沉下。 夜起,冷风依旧。着绳子为何如此之长?燕云麻木了,咒怨着,他的双足早已不能坚持自己捉地。现在的燕云完全是悬空吊着。然后,忽的风变大了。燕云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大大的摆锤在山间晃荡,但是自己却无能为力。然后嘭,撞击。燕云狠狠的砸在了崖壁上,虽然只是擦过,但是却也足够造成严重的内伤。他感觉自己的鼻孔,眼睛,耳朵都开始流出温热的液体来,撞击。。撞击。。。。。 要死了?不,我不要死!燕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驱动着双臂,抓住那山间的唯一支撑,那根绳子。 然后。。。 只听滋啦一声,绳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