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天上来第二十九章南方的人与旧殿与剑面目丑陋心思昏暗的人在夜色冷雨里安静地走着。 他今天刚从牢里放出来。 假都的京兆尹看见他,都觉得头疼。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生的丑陋不说,心眼还坏。 偷了别人的包子,还要在剩下的里面撒泡尿。 没人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突然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或者从某条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一样。 今年四月的时候,还强暴了一个从北方来的姑娘。 年近六十的京兆尹想起那个姑娘就觉得可惜。 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怎么就被毁了呢? 整个假都的人都想要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去死。 甚至在他被关在牢里的那段时间,有过不少民众潜入过牢里,尝试将他掐死在里面。 听说当时他并没有反抗,只是很顺从地张开了手,任由那个人将他的脖子掐住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死。 因为京兆尹带着人匆匆赶来,将他救了下来。 京兆尹勤勤恳恳,维护了假都三十多年的治安,然后在这件事上毁了一生的名誉。 但是他并没有觉得可惜。 只是惶恐。 就像他现在撑着伞站在雨里,十月的雨水是寒意十足的,这个老人却是在不停地擦着汗。 那个身影正在夜色里垂着手淋着雨,向着假都某个方向而去。 就像四月的时候,因为考虑到民意,京兆尹决定对他着重的处理的时候,从那个方向,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色古老长裙的女子一般。 哪怕那一次来的是假都之中的陪帝陛下。 他想起那个柔柔弱弱的穿着青花裙子的姑娘,也不会宽恕这个古怪的人。 谁都知道,陪帝陛下,只是一个从无实权的傀儡而已。 人间只有一个陛下,就是槐安那位。 但是很可惜,那晚来的不是他。 而是那个黑色长裙的女子。 南衣城的那场战事,让整个人间都知道了。 神女大人重新回到了人间。 于是原本臣服了千年的黄粱,再度与槐安割离开来。 而安安分分兢兢业业的在假都忙碌了三十年的京兆尹,也与民心割离开来。 那一晚之后,京兆尹也活成了伞下人。 因为出门便要被人们泼污秽之物。 他甚至都不想再提自己的名字。 于是只是躲在伞下的与黑暗狼狈为奸的京兆尹。 那个身影渐渐远去了。 于是京兆尹熟练地将伞压了下来,那些藏在夜色里的人们,肆意地将许多污秽泼向了这个老人。 干瘦的手臂裸露着虬曲的青筋,尽可能地撑着伞,但是还是有很多污秽从伞外泼了进来。 京兆尹站在夜雨道上,满头汗水。 但不是吃力,也不是害怕那些污秽。 他只是看着那压得很低的伞沿之下,远远的沉默地看着那个身影远去。 这样的一个丑陋肮脏的人,为什么会在假都? 这是神女大人对于世人的考验吗? 京兆尹心中无比惶恐。 那些污秽也在不断地泼在他身上,有人丢了瓦片,刺啦一声划开了伞面,也划破了这个老人的脸颊。 于是他终于暂时放下了那些惶恐,也放下了那柄伞,转头看着那些街角的黑暗里。 年迈却也有力的冷声问道:“够了没有?” 满街沉寂下来。 有砖头落地的声音,而后是人们四散而去的脚步声。 京兆尹静静地带着一身污秽站在初冬夜雨中,平静地想着。 你看,黑暗里泼污秽的人就是这样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们便灰溜溜地在夜色里逃走了。 ...... 夜色宫墙里似乎有着哀伤婉转的歌声。 曲调古老柔软,唱的人也是的。 在夜色里徘徊的人们很难听得出那是多少年之前的发音。 于是只是茫然的哀伤的看着这片古老大地上,那场凄冷的夜雨。 而那个面容丑陋的人便安静地垂着手在站在雨里,站在宫道前听着。 ——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 面容丑陋的人低着头垂着手,安静地听着。 那个女子轻声的哼唱着,声音清幽哀伤。 如眺远思,如怨不归。 ——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 人间风雨飘摇。 被整个假都所憎恶的丑陋的肮脏的人终于离开了宫道,在那阵哀婉的歌声里,向着面前雨中那座清冷独立的残破的宫殿而去。 当他一路穿过那些漫长的数千年无人踏足的残损的石阶,站在了那处宫殿前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个一袭黑色长裙,撑着伞坐在殿前檐翘上的女子。 是巫山神女。 也是山鬼。 那一篇从古楚流传下来的已经唱完了。 只是那个黑裙女子依旧在伞下轻声哼唱着。 一切都是哀婉的忧伤的。 只是女子原本的赤足,却是穿着一双很是笨拙的小鞋子和露出来的碎花小袜子。 于是那双碎花小袜子,便在夜雨里安静的晃悠着。 面容丑陋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双碎花小袜子上。 他曾经也见过一双类似的。 在某场沉沦的挣扎之中。 于是他沉默的低下头来,看向了这片很多年前便已经废弃了的宫殿正门。 门是红色的,残破的,那些繁复古老的彩色图腾早已经在几千年的岁月里褪去了原本的色彩。 在那些一切的残损之中。 插着一柄剑。 这个生得丑陋的人曾经认识它。 它叫灵台。 曾经是东海某座高崖的剑。 在四月的时候,穿过风雪钉在了那扇门上。 檐翘之上的哼唱之声终于渐渐在雨中平息下去。 瑶姬低下头来,静静地看着下面的那个人。 曾经在冥河边,他曾与她有过一场漫长的对话。 ——假如你生的丑陋,活得卑劣,万念想绝,诸恶行尽,活在一切人间自身都会唾弃的污秽里,你抬眼看向人间,还会觉得美好吗? 瑶姬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于是曾经那个在槐安活得美好,热爱人间的柳三月,便从假都的阴沟里爬了出来。 他不再是修行者,只是世人,或者说,是被世人所唾弃之人。 他疯疯癫癫,他心思丑陋,他就像一只游魂一样,带着满身的恶臭行走在假都的街头。 他要活着,但是世人唾弃,于是只能去偷,于是便要带着怨恨,去报复世人。 于是沉沦在那样的丑陋中,一切的怨恨只会带来更多的恶果。 谁都想要他去死。 但是谁也没有做成那一件事。 于是如同陷入了泥潭之中,坠落啊,淹没啊,沉沦啊。只有在不断的挣扎之中,才能将那个丑陋的头颅伸出来,在黑暗里,呼吸着一刻的清醒。 那一刻的清醒,便是柳三月穿过长街,走到这座古老的破损的一角楚王宫前的时间。 “在世人眼里,你已经死过了千万遍了,柳三月。” 柳三月低头看着脚下那些磨损的石板上积存的水洼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 你是这样的扭曲,你是这样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