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听到这张小鱼的这句话,却是笑了起来,看着转头看向窗外的张小鱼,说道:“师兄好奇这个?”
张小鱼耸了耸肩,说道:“既然你都来了,那么就顺便问下。”
程露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有说什么,无非就是一些小事而已。他没有提及和师兄的事,我自然也不会去说。不过最后我吓了他一下。”
“你怎么吓的他?”
“我说他如果不努力修行,万一哪天我想要决离了,就去杀他。”
张小鱼笑了起来,看着程露问道:“你真有这样的想法?”
程露向后倾斜着伸着懒腰,说道:“确实有,毕竟这可是决离,磨剑崖的两个第一之人所用之剑的一柄。”
磨剑崖的两个第一。
人间第一与剑道第一。
分别属于青衣与他的七弟子。
两柄剑,一柄叫决离,一柄没有名字,但是世人给它取了个很俗的名字,叫做青衣开天,这是一柄剑,也是一件事,更是人间不可或缺的一段历史,它让世人知道了,人有时候,可以比天还高。
程露一面想着那两个第一,一面又轻声笑着说道:“但是我自然不会去做这样的事,不是我不够贪婪,而是我知道,师兄你还在,那么我自然不敢去做这样的事。”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程露,而后缓缓说道:“我发现世人很奇怪。”
“哪里奇怪?”
“喜欢贬低自己。”
“那是因为我希望师兄夸我——程露啊程露,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高尚的伟大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张小鱼没忍住笑了出来,而后终于不是先前那副平静漠然的脸色了,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的那碗面。
愁眉苦脸相对于平静这样的词语,自然是生动的。
程露也更想要看见一个生动的张小鱼。
所以他在和南岛讲了一个笑话之后,也和张小鱼讲了一个笑话。
张小鱼愁眉苦脸的说道:“但是我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夸你,你们怕我输,我也怕我自己输。花无悲的插手,让我不得不提前出了那一剑,踏入了大道之境。”
但是正如卿相他们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人间很多人都知道张小鱼想要做什么,但是谁也没有说,没有去打扰,便是想要看看这个曾经在道门耀眼的人,如何在剑宗之中将那些光芒变成千万丈的模样。
但是可惜命运是不由人捉摸的。
所以张小鱼提前入了大道,也提前回到了北方。
“镇上有观里的人吗?”
程露问道。
“没有,按照你的说法,他们也是世人,也会纠结在这场输赢之中。”张小鱼抬头看向窗外,偶然有镇上的人路过,还会下意识地看一眼这个窗口。
但是那不是观里的人。
“观里的人都躲在了山里,他们也会很慌。”张小鱼叹息着说道。“你们想得太多,但是没有想对地方。”
程露挑了挑眉,看着张小鱼说道:“师兄的话里,似乎有些呼喊的味道。”
就像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跳河。
想死是真的,想被人劝解下来也是真的。
张小鱼轻声笑着,看着桌上的那碗面,面自然不是四月的那碗面,倘若放太久了,张小鱼也会重新要一碗,张小鱼便这样看着,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一直过了许久,张小鱼才开口说道:“但我这一生实在离岸太远,以至于求救时,都像是在告别。”
程露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于是面馆里只剩下了入门那场牌局的声音——他们已经打完了一局,正在搓着牌,开始下一场。
哗啦啦的很是烦人。
程露于是站了起来,走到了那些围着打牌的人旁边,正想礼貌地问下能不能小点声。
只是话还没有出口,看了一眼对桌的那个中年人,便重新走回了角落里。
张小鱼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一样,只是笑着看着程露。
“青天道的师叔在你怎么不说!”
程露有些气急败坏。
张小鱼无所谓的说道:“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仔细看,还能在镇上看见更多的人,有些可能你认识,有些可能不认识,人间大大小小诸多剑宗道门,其实来了不少人。”
“我当然知道来了很多人,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里面打牌,青天道不是不打牌的吗?”
“他都是青天道的人了,自然想去哪就去哪,想做啥就做啥,除了上青天。”
“......”
青天道最早的时候,便是来自某个青衣时代的原名叫青河后来改名青天的道人。
落在道袍上的字也不是青天有月来几时。
而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这都是来自磨剑崖上某个青衣弟子的诗句。
当然,那种很多年前的故事,其实与现而今的青天道没有什么关联了,也不会如某个叫云竹生的山河观道人一样去磨剑崖找什么世仇。
倘若人人都要算世仇。
那么道门之中,没有几个祖上和磨剑崖没仇的。
八百道门的血流得太多,倘若当初不是李缺一上崖,可能白衣杀急眼了,还会直接下崖来。
青天道便是这样,他们闭口不提过往,一切历史都从白风雨算起。
有些知道一点陈旧历史的人们,把他们叫做元年粉。
所谓元年,就是大风历九百零三年,白风雨出生的那一年。
青天道的人也不在意。
百年历史与千年历史并无差别。
这座与槐都并生于一处的道观,自然有着他们的底气。
所以程露很是无语。
张小鱼那句话其实也算个笑话,但是作为一个刚刚丢过脸的人,程露自然笑不出来。
只能哼哼唧唧的说道:“小二,上酒。”
张小鱼好心的提醒道:“这是面馆,不是酒馆。”
“.....”
程露无语了良久,看着对坐的渐渐又有了些神采的张小鱼。
“师兄看起来开心多了。”
张小鱼笑着说道:“毕竟你要是在这里坐着,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了几个月,你也开心不起来。”
“他们没人和师兄说过话?”
张小鱼收敛了笑意,淡淡的说道:“他们都想我去死,如果不是我有一个师父叫李山河,还有一个师父叫丛刃,也许他们真的会动手。”
张小鱼虽然已经入了大道,也颇富名声。
但是他终究是年轻人。
以后可以走很远,不代表现在已经走了很远。
因为修行界向来不欺人间年少,所以世人往往只会知道一些明面上的人。
诸如那个便坐在面馆里和镇民打牌的青天道师叔。
大多数人也确实不知道他是谁。
“毕竟谁都不想输,只好让那个会带来输赢的人去死。”张小鱼说的很是平静。
道门与剑宗之间,很多年没有产生过纠纷了。
一如人间便以流云山脉至东海为界,分隔出的那一条鲜明的修行带一般。
往北道门繁盛,往南剑宗蛰伏。
井水不犯河水。
张小鱼既是井水,也是河水。
程露沉默了少许,转头看了一眼门口那张牌桌。
“那位师叔呢?”
张小鱼没有去看那边,只是不住的笑着,说道:“他是不让我离开的人。”
程露愣了一愣,看着张小鱼,问道:“为什么?”
张小鱼没有回答,只是想着某个在剑宗死去的青衣道人。
很多东西都不会是摆到台面上的东西。
他们知道几分,便做几分之事。
所以张小鱼被困在这个面馆之中。
要么往前。
要么剑宗与青天道撕破脸皮。
张小鱼并不好奇他们怎么知道的。
白玉谣既然是卜算子的师妹,那么很多东西也许本身便瞒不住。
也不需要瞒住所有人。
就像南岛没有死这件事一样。
人间上层都是心知肚明。
所有的故事,只需要瞒住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