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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依旧穿花之事

浊剑台上很是孤寂。

一坪一溪,一泉一人。

与万般人间风声不可入的孤寂。

一头白发铺落如雪的秋水安静地坐在那口清泉边。

一如当年那个人间站的最高的青衣一般。

但是青衣看了人间数十年,便执剑而去,从此人间不问第一。

而秋水看了一千年,却依旧囿于高崖之上。

在这一千年里。

独坐孤寂高崖,秋水曾经想过什么,人间已经不得而知。

只是偶尔有人曾经看见过那个已经青丝如雪的女子,偶尔也曾坐在高崖崖壁边,沉默地看着人间风雪。

很多故事世人都已经不知道了。

但是丛刃还知道。

因为在很多年前。

他也是那些故事的见证之人。

见过一些南衣河畔的哭声。

听闻过高崖之上的那场大梦。

只是在这后来的近千年中,秋水再也没有下过崖。

丛刃抱着方寸剑踏过那些剑梯,走上浊剑台的时候,那个一瀑白发的女子,便这样清冷孤寂地坐在那口清泉边。

身旁溪水潺潺,自清泉中而来,又淌下高崖而去。

丛刃还没有说话,怀中的方寸剑便已经自行出鞘而去,萦绕在浊剑台上,不断地发出着剑鸣之声。

灵台方寸。

当年磨剑崖的镇崖双剑。

但是现在这两柄剑,都去了人间。

磨剑崖也许已经不需要剑了。

坐在清泉边的秋水静静地转眸看着那柄曾经遗失在黄粱的剑,而后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秋水与方寸,自然从来都不熟。

哪怕是灵台也是。

从很多年前红衣选择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交给妖祖,化作秋水河畔一只妖的时候,秋水便已经和很多的东西不熟了。

所以她的名字也不是叫橘衣。

她也不是当年那个人间懒散的白衣的后人。

她只是秋水,一只从秋水河畔,来到了高崖上的妖而已。

秋水看见方寸的时候,便知道了来的人是谁。

但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口清泉,叠手而坐着。

丛刃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管那柄在高崖之上孤鸣的方寸,越过了秋水,向着面朝东海的崖坪边走去。

在崖坪边坐着,像是一个少年一样撑着手,垂着腿。

海边有初阳正在缀在遥远的地方。

也许像是一颗甜腻的糖葫芦。

只是没有风声,也没有任何声音。

万般沉寂。

一直过了许久,丛刃才轻笑着开口说道:“师姐不觉得剑崖之上过于孤寂了吗?”

秋水抬头静静地看着崖边的丛刃,看着那柄在他后背透出来的剑。

而后轻声说道:“听到人间的声音,便总会心心念念着要去人间,所以什么都听不见,自然是最好的。”

丛刃看着那片广袤的大海,笑着说道:“倘若真的不会听见,便不会去看,当年剑崖之上,又怎么会发生这么多的故事?”

秋水沉默下来,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因为他们仍旧活在南衣的影子里。”

丛刃听见这句话,却是颇为讽刺地笑着,而后收敛了笑意,无比平静地说道:“不止是他们,还包括我们。”

丛刃转回头,海边朝阳的光芒很是温暖,但是崖上却是冷的。

丛刃的神色也许也有着许多冷意。

与在南衣城那种终日懒懒散散的模样全然不同。

也许在这座已经沉默了一千年的高崖之上,人们才会想起很多的恐惧。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活在南衣的影子里,秋水。包括你,包括我,包括神河。哪怕是我们这样未曾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

通天破冥。

这是一千多年前这座高崖留给世人最为深刻的印象。

丛刃无比平静地说着:“只是我们变成了怯懦的人。我们背对影子而坐,于是假装从来不知道许多的故事一样。”

秋水低头看着那眼清泉,轻声说道:“是的。”

与丛刃不同的是,她当年便在这座高崖之上,知道丛中笑如何藏了一柄剑,随着磨剑崖八师兄,那个被世人称为妖祖的人,去了东海四十九万里。

也曾见过当年那一剑出鞘之后,人间浩大的风雪。

也是在这里,她从魂归冥河之前的妖祖口中,知道了许多的残忍的故事。

秋水低下头,看着满崖青草,什么也没有说。

丛刃转回头去,静静地看着东海。

一直过了很久,秋水才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丛刃的背影,缓缓说道:“你的剑不拔了吗?”

言下之意便是你该去养伤了。

丛刃低下头,看着心口的那柄剑,平静地说道:“这是小事。”

对于丛刃而言,这确实是小事。

从心口拔剑出来,是很简单的事。

真正的麻烦是那些在心口郁结的剑意。

秋水静静地看着丛刃,问道:“什么是大事?”

丛刃没有回答,在崖边看了很久的海,而后站了起来,向着秋水走去,停在了那口清泉之前,低头看着泉中不断涌出的泉水,轻声说道:“这是大事。”

秋水并不看人间,也不看命运。

所以对于丛刃的这句话,她并不是很能明白什么意思。

丛刃在泉边坐了下来,向着人间南方看去。

那里也许有场细雨。

还会有一些故事发生。

“我并不能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总要看看。”

丛刃长久地看着秋水,看着她的那一瀑如雪的长发,似乎有些感伤,轻声说道。

“你快死了,师姐。”

崖上的孤寂少了些。

似乎有些风声吹了进来。

秋水转过头去,同样看着人间南方。

......

泽边风雨凄迷。

青灰色的芋叶在风中翻涌着,哗声如海。

南岛撑着伞,在那些没过人去的芋海中安静地走着,从芋叶上翻落下来的雨水已经打湿了衣裳,是以纵使走在伞下,全身也在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手中的剑也是。

那些四月的雨水沿着伞沿落下,滴落剑身之上,又沿着那种青黑色的锋刃滑落下去。

很是冷寂。

南岛不知道花无喜正在芋海之中何处。

所以紧握着剑,一路向着大泽边的方向而去。

风雨之中似乎有些古怪的声音,像是某些大河流水,无数行舟而来的模样。

南岛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很是警惕地向前走着。

身后的鹦鹉洲也脱离出来,带着剑意,环绕在身周,警戒着一切可能而来的袭击。

但是一直走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声音都消散了去。

只是风声在雨中刮过芋海,向着人间而去。

风是从南方来的。

所以那些芋叶都在向着南岛的脸上倾覆而来。

南岛沉默地握着剑,斩着芋叶,向前而去。

那些吹着芋叶的风声似乎小了许多。

于是南岛知道,前方也许便是大泽了。

撑着伞在原地停了下来,南岛低头看着手中的桃花剑,看着剑镡之上自己在静思湖畔亲手刻下的字眼。

南岛突然有些遗憾没能写封信让鼠鼠寄去东海。

自己大概会写什么?

如果我这一次回不来了。

那么你便忘了我吧,先生。

南岛这样想着,又觉得很是矫情。

于是没有再想,只是握紧了剑,也握紧了伞,向着芋海边缘而去。

眼前的一切终于变得稀疏起来,那些芋叶交错的缝隙里,隐隐可以看见一片风雨中的大泽。

南岛再度停了下来。

虽然他与花无喜说那些东西的时候很平静。

但是故事会怎样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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