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破破烂烂的剑鞘还在溪畔摆着,却是已经被桃花盖了过去。
张小鱼走过去拿起剑鞘,而后重新在溪中坐了下来。
过了许久,便有一阵脚步声从一池外的小道上传来。
小少年胡芦抱着剑气喘吁吁地从墓山赶了回来,一直跑到了桃树边,看着溪中正在不断收敛着剑意的张小鱼,很是担心地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张小鱼抱着剑鞘坐在溪中,静静地看着胡芦的身影。
那张点炮的红中,是胡芦打出来的,张小鱼自然能够感受得到。
静静地看了一阵,张小鱼才轻声笑道:“我自然没有什么事。”
胡芦松了一口气,抱着剑在桃树下坐了下来,看着张小鱼身周那些环绕的剑意,想了想,说道:“我可以问师兄一个问题吗?”
张小鱼看着胡芦说道:“什么问题?”
“公子无悲为什么要杀你?”
张小鱼沉默了下来,看向清溪下游,又看回自己怀里的剑鞘,平静地说道:“因为他疯了。”
胡芦哦了一声,没有追问下去。
公子无悲自然没有疯,只是张小鱼不想说而已。
又想了想,胡芦很是谨慎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和怀风师兄吵架了吗?”
张小鱼笑了笑,抬头看向人间墓山方向。那里大概也有个人正在看着这边。
“当然没有,只是有时候,我们需要看久一点。”
这句话与陈怀风先前对胡芦说的话极为相似。
胡芦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当然也想耐心地看久一点,但是你们都觉得我太小,什么都不和我说,我肯定容易看不下去啊。”
张小鱼轻声笑着,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还是一样的话。
胡芦没有再叹息,瞪着张小鱼在心里把他骂了几千遍。
张小鱼也没有再说什么,安静地坐在溪中,溪畔剑意与自己的剑意来回交错着,正在不断地淬炼蕴养着。
“师兄剑意崖主境了?”
胡芦看着那些剑意,却是突然想了起来。
张小鱼这些年的剑意之境,一直都只是斜桥境,然而现而今的那些剑意,却是远不止青莲境,至少胡芦没有在陈怀风身上看到过。
张小鱼轻声说道:“还没有,还差一点。”
胡芦好奇地问道:“差什么?”
张小鱼低头看着怀里的剑鞘,缓缓说道:“还差我的剑回来。”
胡芦恍然大悟的点着头。
一个剑修,自然不能没有剑。
红中也可以是剑,但那是意化的剑,是剑意之剑,虽然握在手里,也可以当剑来用,但是终究不如自己的剑好用。
一个剑修一生跟随之剑,会在不断的出剑中,燃烧溶解,而后成为真正的天下名剑。
这是意化之剑不可比拟的。
可惜剑修与他的剑,往往很难真正同时处在巅峰之中。
剑修过了壮年,倘若境界未曾寸进,便只会越来越衰弱。
而剑会越来越强。
譬如丛刃手中那柄方寸。
本是很多年前,磨剑崖崖主佩剑,与另一柄灵台同为镇崖双剑。
在最初的时候,也只是一柄寻常的铁剑而已。
只是在一千多年之中,历经数代崖主之手,一直到落入丛刃手中,放眼人间,已经是天下最为锋利之剑。
哪怕是曾经在南衣城中碎裂的那柄秋水,也是难以企及的。
胡芦低头看着自己的剑,忽然有些分不清。
究竟是人在磨剑。
还是剑在磨人。
这是一个很难想得明白的问题。
所以小胡芦只是想了片刻,便没有继续想下去,看向张小鱼问道:“师兄的剑什么时候回来?”
张小鱼面对这个问题,很是沉默。
想起了那个撑着伞的少年。
他自然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剑回来。
所以哪怕先前陈鹤一路找到了剑宗中来,他也没有再去见一见南岛。
但是自己的剑总要回来的。
因果自有闭环。
所以张小鱼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漆黑的沉重的夜色,轻声说道:“也许快了,也许很远,我不知道。”
胡芦却是没有察觉到张小鱼那些复杂的情绪,只以为张小鱼的沉默是在感知自己的剑。
抱着自己的剑在桃树下坐着,很是憧憬地想着:“因果剑啊,人间剑宗真正独有的一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
张小鱼很想告诉胡芦,不要去学这一剑。
但是终究人有自己的憧憬,也有自己的自由。
或许容易在那些因果中纠结的只是自己而已。
像丛刃就懒懒散散地,什么事都没有。
所以张小鱼平静地说道:“等你入了小道了,便可以让师父教你这一剑了。”
胡芦抱着剑很是惆怅,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坐在这里的时候,便是在想着请教一下张小鱼怎么修行的。
自己才入道啊。
才入道啊。
怎么师兄们就给自己定成宗主了?
但是胡芦现在也不想问了。
他小鱼师兄是真正的人间天纵之才。
他学不来。
说出去谁肯信呢?
在南衣城打了六七年牌,然后便入大道了?
胡芦其实很怀疑张小鱼入的不是剑道。
而是他妈的牌道。
人间雀圣张小鱼。
胡芦哀叹了一阵,抱着剑向着一池外走去。
张小鱼静静地看着胡芦的身影离开了一池,消失在夜色中,而后转回头来,闭上了眼睛。
不是在修行或是淬炼剑意。
而是思考着解决办法。
因为还有一个人肯定会来。
而且大概率会骂自己王八蛋。
张小鱼还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便听见了丛心的声音。
“张小鱼你可真是个王八蛋。”
张小鱼尴尬地睁开眼,看着在不远处捡起了一枝被剑火烧毁的桃枝的丛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是紧急避险,哪怕师父回来了,我也有理由的。”
张小鱼还在嘴硬着。
丛心只是拿着那枝桃枝走了过来,站在树下瞪了张小鱼一眼,而后抬头看着那棵桃树,看了很久,才找到了张小鱼折下的那处断枝口。
丛心踮着脚,把那枝烧焦的桃枝尝试接回桃树之上,可惜这枝桃枝已经被彻底烧毁了,自然不可能再接得上去。
那枝桃枝在丛心松手的时候便掉了下来,落在脚边的桃花中。
丛心转头看着沉默的张小鱼,把自己的双手张开,在张小鱼眼前伸了出来。
“现在怎么办?”
张小鱼沉默地看着丛心那双白嫩嫩的小手上各缺了一截的小拇指。
白生生的小姑娘好好的手变成了这样,自然看起来很是滑稽笨拙。
所以张小鱼想了很久,很是诚恳地说道:“要不我有空帮你去悬薜院的数理院问下,能不能给你设计一个好看的布灵布灵的指套?”
丛心听到这句话,却是直接跨过了那些剑意,跳入溪中骑在了张小鱼的脖子上。
“我打死你打死你。我才不要那种难看的指套。”丛心小脸上一脸的愤怒,疯狂地扯着张小鱼的耳朵。
张小鱼不住地求饶着,丛心扯了很久,才觉得解气了一些,踩着张小鱼的头爬上了小桥。
很是烦恼的坐在桥边。
“你们剑宗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王八蛋。”
丛心气呼呼地骂着。
“就知道使唤我欺负我。”
丛心把手所在背后,转头看向东海,却是无比忧伤地说道:“可惜东海四十九万里太远了,我大概去不了那里,也找不到丛中笑那个老头子的骨灰了。”
丛中笑自然是人间最爱桃花之人。
或许对于他而言,他留给人间最大的财富,不是人间剑宗,也不是那些站在了人间顶端的那些弟子。
而是那本原本存放在悬薜院中,又被草为萤带去了老狗镇的。
所以丛心很是怀念那个同样一身白衣,懒懒地坐在桥边打瞌睡的人间第一剑。
张小鱼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站在桥边静静地摸着丛心的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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