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一切都在向着张小鱼的行进轨迹之上而去。
却是连暮色都遮蔽了九分。
只剩下一些暗淡的光芒,穿过那些罅隙,照落在立于三尺巫河之上的公子无悲。
倘若只是小道第九境的张小鱼,自然不可能便这样越过这一道极为决绝惨烈的下冥鬼术。
但是在那道剑之上的剑意,并非来自于张小鱼,而是剑宗三代宗主的残留,虽然无法像自己的剑意一样发挥十分实力,却也非同一般。
公子无悲也确实很认真。
巫分南北。
鬼隔一河。
一如北巫道与南楚巫一般。
鬼术同样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分。
上冥之术,亦即人间鬼术,诸如鬼术越行,拘役,遮天,都是上冥鬼术。
而下冥之术,便是冥河鬼术,譬如刹那冥河与这一式鬼术覆巢,都是下冥之术。
在人间施展下冥之术,自然消耗极大。
也幸好先前施展了刹那冥河,与那条流淌于幽黄山脉的浩大河流产生了联系,导致了人间的冥河之力颇为浓郁。
否则现在的公子无悲未必能够同时施展两道冥河鬼术。
是以纵使知道张小鱼正拖曳着那些溪桥边的剑意向着这边突破而来,公子无悲依旧没有动静,在用出这一术后,体内巫河震荡,魂体公子无悲的双手却是险些没有抱紧那被剑意斩断的头颅。
于是在那魂体震颤的一刻,公子无悲却是产生了一阵恍惚。
一如在那条巷子,才始从那些剑意之下存活下来之时一般。
公子无悲立于三尺巫河之上,暮色照落,神色却是一阵迷离。
于是那一剑,终于穿破了那些人间断裂的一切。
带着无数血色的剑光,向着巫河之上的公子无悲而来。
在那一剑逼近身前,那身巫袍都被凌冽的剑风割碎,向着身后飘落而去的时候。
公子无悲终于眼神清明了下来。
手中已经因为恍惚而快要松开的巫诀,再次无比端正。
“这个也是应当碎裂的。”
公子无悲看着眼前满身血色的张小鱼,轻声说道。
于是张小鱼那本已经接触到了公子无悲眉心的道剑,却是忽而之间寸寸碎裂。
一如那些碎裂的人间一切一般。
张小鱼虽然惊骇于那一剑的断裂,但也没有退去,一身道韵流转,无数金光道文在白衣之下浮现。
而后便是最为经典的。
道袍飘飘的道人。
握紧布满道文的双手,向着公子无悲的头颅抡去。
抡是一个极富力量感的词语。
也确实如此。
就像虔诚的唯物主义道门大妖卿相一拳一个灵巫一样。
张小鱼的拳头在暮色里却是像快速刺出的剑一样,带着风声。
也带着燃起的火焰。
倘若公子无悲能够硬抗这一拳,那么北巫道便会更倾向于道门。
但事实,北巫道只是在意愿上更倾向道门。
从本质而言。
他们依旧是本体孱弱的巫鬼道之修。
所以公子无悲在那一拳带着猎猎风声到来之时,手中巫诀变换。
鬼术·夜行。
作为下冥之术中的行走法门,却是远不如鬼术越行那般在人间拥有极高的知名度。
但这同样是无比诡异的行走之术。
公子无悲整个人瞬间虚化。
那一拳却是直接从公子无悲身体之中穿了过去。
张小鱼神色一变。
公子无悲依旧站在身前,而后向前一步,与张小鱼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身体之中的那条体内巫河骤然暴涨,浩荡地巫鬼之力如同环状扩散而出。
张小鱼只来得及运转了身周道文一刹。
而后便被公子无悲一身浩荡的巫鬼之力重重地击退而去,落在远处,不住地咳着血。
此时的张小鱼,大概脸色都比他那身带了许多血色的白衣要白。
张小鱼一面咳着血,一面抬起头来。
公子无悲却是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着天穹。
那条流淌于天穹之上的冥河开始浩荡起来。
人间已经快要回正。
那条冥河用不了多久,便会将这一处人间暮色彻底淹没。
公子无悲低下头,面色同样苍白无比,一头长发纷飞在暮色之中,捂着唇咳嗽了很久,看向被体内巫河冲击至极远处的张小鱼,平静地说道:“刹那冥河即将归位,你还能再来一次吗?”
张小鱼握着只剩下了一截的桃枝坐在那里,低着头很久,而后轻声说道:“有。”
公子无悲轻声笑着,说道:“师兄确实厉害。”
他已经无力再战,只能维系着那一条冥河归位。
然而张小鱼却依旧还有一战之力。
所以公子无悲那一声师兄,说得极为诚恳。
张小鱼却是不停地咳着血,轻声叹息着,低头看向怀里,把手伸了进去,轻声说道:“原本这一剑,不是送给你的,但.......”
张小鱼没有说下去。
残损的人间之中,暮色苍茫。
公子无悲没有问,只是站在那三尺巫河之上,静静地看着张小鱼,一如最开始的时候,张小鱼说的那样。
公子无悲轻声说道:“请。”
张小鱼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红中。
.......
胡芦沉默地坐在墓山之上,看着夜色之下,剑宗园林之中的那片暮色。
陈怀风便在身旁,同样平静地看着那里。
那片暮色在夜色里极度辉煌之后,渐渐向着昏暗里陨落下去。
那些光芒似乎暗淡了很多了。
一片残霞流金的模样。
胡芦沉默地看着,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所以他转头静静地看着陈怀风。
“你们真的便要这样看着小鱼师兄死在那里?”
陈怀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片暮色,又看向人间。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不知过了许久。
胡芦站起身来,抱着剑转身便要离开。
陈怀风的声音此时才在身后响起。
“你要学会耐心的,把一些故事看完。”
胡芦转身静静地看着陈怀风,后者一直伸在怀里的手却是在不断地摸索着,而后在摸到了某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的时候,停了下来。
“打牌打一半便离场的人,自然永远都赢不回来。”陈怀风转头看着胡芦,轻声说道,“这便叫做赌徒心理。”
胡芦愣愣地看着陈怀风,后者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是一张红中。
胡芦想了很久,才想了起来,这是陈怀风那次从剑宗出来的时候,因为没有剑,顺手从师兄们的牌桌上拿的。
陈怀风将那张红中丢给了胡芦。
“师兄什么意思?”
胡芦接过那张红中,一脸茫然地看着陈怀风。
“你小鱼师兄该赢了。”
胡芦看着那张不知何时被剑意缠绕着的红中。
终于明白了什么。
当然不会有人能够一直输下去。
除非他是人间牌打得最好的人。
张小鱼自然道术精湛,剑意精湛。
牌技同样精湛。
胡芦握着那张剑意越来越凌厉的红中,感受着人间某种召唤之意,看向了剑宗园林之中。
是的,师兄已经听牌。
自己该点炮了。
胡芦将那个红中握在手里,而后抛向了夜色南衣城。
就像坐在牌桌前,将那一张红中抛向牌堆一般。
人间剑风大作。
那些灯火繁盛的人间街巷之中。
无数红中在倏忽之间,带着漫天剑意,升上天穹。
人间一片喧哗之声。
整个南衣城之人都走上了街头,怔怔地仰望着那些方才还在自己手中的红中。
漫天红中,在这一刹那,似乎化作了无数柄剑意浩荡的长剑,不断向着夜色之中而去。
张小鱼从来没有赢过。
所以人们往往乐意和他打牌。
所以南衣城每一副麻将的四个红中,他都曾摸过。
于是牌来也剑来。
这一日,张小鱼大概再入人间雀圣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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