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陌一怔。 其实,对于成玦的过往,他还真不是很清楚。 当年师父楞伽山人曾对他说过,成玦心机深不可测,往后断不可与此人来往。 那时候他还小,不明白师父的意思,直到他无意间发现师父的手札。 上面潦草记载了一句话。 南诏国师,昔北魏淮南王元攸,不死不灭一千年。 从那时起,他便怀疑成玦很有可能便是那个活了一千年的老古董,再不济也和淮南王关系密切。 而今听见成玦这句话,便算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苏九陌敛目掩去一闪而过的杀机,出言质问他,“你这么一闹,龙椅上那家伙已经起疑心了,你想将我璇玑阁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用来筹谋你的复仇大业?” “玄极知道的太多,留不得他。” 苏九陌眸色一凛,“所以你这次是有意将玄极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中?他是我璇玑阁的人,是死是活还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成玦云淡风轻道:“很好,他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至于阁主方才所说外人,他的毒术都是我教的,如此算来,他应该是我手下的人才是。” 苏九陌目光喷火,恨不能把这个疯子生吞活剥了。 成玦语调悠然,接着说:“顾念秋半个时辰以后会落到锦衣卫手中,还请阁主遵守你我之间的承诺。” 苏九陌没好气道:“什么承诺?” “把顾长安交到我手上。” 苏九陌:“……” 没完了你? —— 半个时辰后,锦衣卫在城南宣和坊查到了“玄极”的藏身之地。 奉命前来缉拿案犯的陆燃一脚踹开院门,面无表情道:“搜。” 话音刚落,从院内射出一支暗箭,陆燃眼疾手快,抽刀劈断。 “阁下若是有真本事,就光明正大地与我一战,又何必暗箭伤人?”陆燃朝院内喊话。 “玄极”并没有将陆燃的激将当回事,而是又射出一支暗箭,陆燃依然将其劈断。 “阁下可要想清楚了,若是阁下一意孤行,我的绣春刀可不会手下留情!”陆燃清楚,顾念秋搞不好在这个“玄极”手上,万一把他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 许久,“玄极”挟持着目光涣散的顾念秋一步步走向陆燃,“送我出城,我便放了这丫头,如若不然,我便玉石俱焚。” 陆燃急切道:“你对顾小姐做了什么?” “玄极”没搭理他,只是将一柄匕首抵在已经失去意识的顾念秋心脏处,“让道。” “此事与顾小姐无关,放了她,我可以送你出城!”陆燃试探着跟他谈条件。 “我凭什么相信你?” 陆燃抑制住心底的不安与彷徨,尽量镇定从容地与他对弈,“只要你放了她,这辈子都不再踏进燕都一步,我就能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玄极”冷笑道:“你们中原人是狐狸,狡猾奸诈,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陆燃气极,但现在贸然动手只怕伤及顾念秋,便按捺着性子听着他冷嘲热讽。 “实不相瞒,我是北离国枢密院的铁浮屠,韩破延。” 铁浮屠,即北离暗探的编制之一,共有十二营,一营不过百人,却是北离枢密院最好的一把刀。 也是随时都可以弃如敝履的一把刀。 陆燃也没想到眼前这人出自铁浮屠,还是微微讶异了一下。 “我们北离的暗探都能在燕都行动自如,而你们的锦衣卫,甚至进不了我们的上京城!”韩破延哈哈大笑,“你们的小皇帝,诏令出不了这四九城,空有一个九五之尊的名头,就妄称自己是什么千古一帝,可笑至极!” 陆燃一向脾气不好,这次竟然能耐着性子听他说完。 但他手下的锦衣卫可没那么客气,抽刀就冲了上去。 陆燃横刀想挡住沉不住气的那几个手下,但为时已晚。 “玄极”一拍连弩,几支暗箭射出,几名锦衣卫当场为国捐躯。 “箭上有毒,别怪我没提醒过你。”韩破延冷笑道。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射向韩破延,不偏不倚正中他肩部。 “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趁此机会,陆燃连忙救下已经陷入昏迷的顾念秋,下一刻,绣春刀便抵在了韩破延颈部。 “箭上有毒……”韩破延仰天大笑,“绮陌……是你什么人?” 陆燃疑惑了,他怎知道孝贤皇后的名讳? “她是我母后,箭上的毒是我按照她制毒的法子调的。”少女一袭白衣如雪,仿若神祇一般不染纤尘,“你师从成玦,我同你也算是棋逢对手,你输得不冤。” 韩破延淡淡一笑,就在与她清凌凌的双眸对视的那一瞬,他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像,真的像她。 孝贤皇后生了一个好女儿。 “殿下?”陆燃又惊又喜,方才那支冷箭居然是长公主射的? 沈芷兮微微颔首,随后又转向韩破延,“成玦对她用的是不是落洞秘术?” 韩破延无力一笑:“是,怎么样?” 沈芷兮知道,要彻底根除毒性,不服用解药是不可能的。 “可有解药?”急不可耐的陆燃抢先问道。 韩破延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倾倒出瓶中的解药,将其中一粒交到沈芷兮手中。 而后,韩破延释然一笑:“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陆燃和沈芷兮面面相觑。 韩破延自嘲一笑,接着道:“这小姑娘……长得真像她,不但……眼睛像,哪里……都像。” 沈芷兮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我再送你们一个消息。”韩破延轻声道,“景和元年王恭厂大爆炸是我和玄嚣策划,不过他背后的人来头不小,你们去烟袋斜街找老烟枪要信物,才能联系到玄嚣。” 还没等陆燃问清老烟枪和玄嚣又是谁,他已经取出一根金簪,将这根簪子狠狠刺入自己的咽喉。 昔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辽东少年郎,死在景和三年开春时。 纵然少年已不再是当初模样。 顾沅接到锦衣卫的消息便匆忙赶到宣和坊,正好撞见韩破延自戕这一幕。 陆燃见他来了,叹了口气:“韩破延是北离枢密院的铁浮屠,我们都猜错了。他刚才说让我去烟袋斜街找老烟枪,你来得正好,替我送顾小姐回家。” 沈芷兮接过话来,“现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老烟枪。” “这个好办,我带锦衣卫去一趟,不劳殿下费心。”陆燃淡淡道。 “且慢,若是锦衣卫大张旗鼓上门拿人,打草惊蛇怎么办?”沈芷兮出言质疑。 一直缄默不言的顾沅也点头道:“殿下所言甚是,如果像你这般大动干戈,他再不跑就天理难容了。” 陆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锦衣卫令牌给你,你去抓他!” “这可是你说的。”顾沅笑道,“我不要你的令牌,只需要你办一件事。” “什么?” “送我妹妹去萧太医那里。” 陆燃下意识拥紧怀中不省人事的小丫头。 仿若一松手,眼前人便会如流星般悄然滑落,再抓不住。 他们彼此之间那些小心思沈芷兮倒是看得分明,前世陆燃为了救出受顾沅牵连的顾念秋,不惜将整个陆家作为赌注。 可陆燃毕竟没怎么读过书,在权力的博弈中又怎能抵得过手段狠辣的唐修瑾。 最终他被唐修瑾派人刺杀,顾念秋也殉情身亡。 这一世,你们不要那么苦了。 沈芷兮刚要跟着陆燃一起回去,却被身后的顾沅叫住了:“殿下要回宫吗?” 沈芷兮不明其意:“你还要做什么?” “请殿下帮个忙。” —— 烟袋斜街上有个当铺,掌柜的是个出了名的大烟鬼,街坊四邻都管他叫“老烟枪”。 此刻老烟枪躺在一把藤椅上,眯着眼望向明澈无云的长空,喃喃道:“燕都的太阳好啊,有这么个地方待,谁还回漠北吃沙子去。” 骤然间,院门口响起“笃笃笃”的叩门声,三声短,一声长。 老烟枪扶着椅背起身,取下嘴边的烟袋,咕哝着:“搞什么名堂……” 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开了门,却在见到来人后吓得瘫坐在地上:“你们……你们是谁……” 来找他的是两个年轻人,那少女依照习惯穿着一袭素白长衫,周身散发着些许寒气,明明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偏偏是冷若冰霜的性子。 她旁边那个少年也不是好招惹的,瞧着他笑容灿烂,没准下一刻就会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老烟枪怎么琢磨也没想到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俩,赶紧起身赔着笑说:“那个,两位少侠误会了,我老头子干的都是小本生意,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啊……” 顾沅看看面如土色的老烟枪,再看看冷着脸的沈芷兮,不禁唇角微勾。 沈芷兮瞪他一眼:“看我作甚,问话啊!” 顾沅眼神无辜:“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老烟枪见他们俩在这儿打情骂俏,刚想趁机跑路,顾沅横剑拦住了他,“别动。” 老烟枪早就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半,赶忙道:“少侠,咱们有话好好说,别舞刀弄枪的,伤了和气。” 顾沅这才收了剑,给身旁的沈芷兮使了个眼色。 沈芷兮立刻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我是玄极的僚属,他已经自尽,我受命紧急接替他向玄嚣联络。” 老烟枪半眯着眼打量起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什么玄极,我不认识他。” 沈芷兮依然不紧不慢地扯谎:“暗号,酆都古楼。” 酆都古楼是北离人心中与长白山比肩的圣地,来之前顾沅和她特地在韩破延的手札里查阅过,确认无误后才来套他的话。 而这个老烟枪听到“酆都古楼”四个字后脸色也变了。 他试探着问她,“你,你真的是……” 沈芷兮接过他的话头,“奉枢密院密令,剪除逆党。” 似是为了佐证她所言属实,顾沅取出一枚虎符,“如你所见,玄极已经死在锦衣卫手里,死前他怀疑你和玄嚣之间有一个人背叛了枢密院,因此让我们持虎符前来接手你这边的一应事务。” 老烟枪颤声道:“不可能!玄极隐藏得那么好,我只是一个线人,他凭什么认为是我背叛了他?” 沈芷兮挑眉,“你是说,背叛他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