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涟不忍心壮壮气喘吁吁,再次问道:“换我来吧,看把你累的,就是不扛东西,咱俩来回这段路也扛不住的。” 壮壮停下歇歇脚,背后的东西放在脚边,摇头道:“就差一小段路了,再撑一会儿的事,我一定要亲自把这些吃的带回去,就像你昨天一样。” 莫涟抖了抖脸皮,难为情道:“其实,昨天是陈大哥帮我提回来的,我自己拽着麻袋,只走了最后几百步路。” 壮壮大口喘气,有气无力点头道:“猜到了,那么一大麻袋精米,让你自己拖拽,只怕要一天一夜才能回来,这次不是小半袋嘛,我自己就行了。” 两人原本不用这么赶,只是先前在余宝那里扯谎,说是去掏鸟窝,其实两人又走了一遭驭灵宗,这就是壮壮背负粮食的由来。 莫涟折下一根树枝,拿在手里随意甩着,叹气道:“可惜没能走到驭灵宗,昨天去过一趟,还以为不算太远。” 壮壮没好气道:“真以为粮食天上能掉下来呀,金贵的东西谁不稀罕,咱没钱又不熟的,能要来一些就不错了,难怪宝哥哥总是骂你‘地主家的傻儿子’,一点儿也不冤枉。” 然后指着自己脑门,“我才磕几个头,就要来一小袋,是没你昨天带回来的多,可至少没落个破相。” 莫涟背在后脑勺,敷衍道:“行,你说的对。就是让余宝晓得了,免不了挨一顿骂,以后咱们能不能再去神仙老爷地盘讨饭,估计难喽。” 壮壮没再理他,这次跟着过去,已经心惊胆战,就算有下次,他也不一定敢去了,至少不会再跟着莫涟去,至于挨骂,有莫涟顶在前边,宝哥哥肯定偏向自己这边。 两个小儿紧走慢走,终于走回安家的树洞旁,哼哧哼哧喘气如牛,壮壮瘫坐在洞口,看一眼日头,离着入夜还早,挺佩服自己,自得道:“来回这么远,还以为要走夜路,竟然赶早回来了,就是脚底板疼的厉害。” 莫涟又累又困,坐在洞口另一边,说道:“你这是头一次弄回这么多粮食,心里有股子冲劲儿,这才一路走回来,你信不信再来几次,你就没那股子心气了。” 壮壮吐着舌头道:“不来了,有这一次就够了,至少十天半月没那个心思了,这几十里路,我都不知道怎么走下来的,太累了,我得眯一会儿。” 莫涟含糊道:“我也一样,昨晚没睡好,趁他们没来,赶紧补一觉。” 一个抱着装粮的袋子,一个双臂环胸,各自歪着脑袋睡去。 傍晚时分,陈景熬了一锅鱼粥,等几人吃完,也没等到莫涟和壮壮回来,陈景把剩余鱼粥装在陶罐中,这是崔英闲来无事之作,虽说没有适用器具,好在崔英双拳巨力,也能碾磨细碎,勉强凑合着用。 带着孩子们走去最东边树洞,远远瞅见两个小人睡觉,崔英先走过去,看到壮壮怀里的开口的袋子,笑道:“本事啊,掏鸟窝能掏出这些来,这是抄了多少鸟窝老巢。” 余宝看到口袋里面的糙米,一巴掌拍在莫涟脑壳上,骂道:“好好说话不听?揍你!” 莫涟一个机灵醒来,拿手护住脑袋,喊叫道:“莫打,莫打,我俩去找粮食去了……” 余宝气不打一处来,最后还是忍下来,把陶罐推过去道:“全吃了,敢剩下一点儿,看我不揍你俩。” 莫涟抱住陶罐,赶忙说道:“放心,吃完我再拿舌头舔一遍,保准比洗过还干净。” 余宝蹲下身,轻声唤一声,“壮壮,起来吃饭了。” 眼见没个反应,拿手推壮壮一下,才摸到其胳膊,余宝手抖一下,大声喊道:“壮壮?!” 陈景眉头紧皱,走到似乎继续昏睡的孩子身旁,瞅见一只血色斑斓的蝴蝶附着在孩子脖颈处,正要振翅飞起,陈景手疾眼快,用双指夹住。 蝴蝶太过诡异,口器之上留有点点血迹,陈景蹲下身子,拿手轻轻扳过壮壮脑袋,才碰到就已心惊,肌肤冰凉,已非生人,一侧脖颈处有几处细微血孔。 陈景拿手按在脖颈处探知一下脉搏,再翻看一下孩子眼眸,崔英看出不妥,搭手在孩子手腕处,怒吼道:“怎么会这样?!” 孩子们都围过来,猜得壮壮身上出了事情,就是不晓得碍不碍事,余宝太过心切无助,望向陈景道:“陈大哥?” 陈景看一眼旁边的莫涟,一把抢过陶罐放在地上,看一圈他脖子四边,又掀开衣服粗看几眼,而后扳过他的肩膀,严厉问道:“粮食哪儿来的?还是驭灵宗那人?” 莫涟哆嗦着身子回道:“不是的,我和壮壮这次没走到驭灵宗,走了大概七八里路,我俩走不动了,回来时遇到两个生人,壮壮不甘心白跑一趟,给那两人磕了几个头,换回这些粮食。” 陈景放开他,叹气道:“糊涂呀!” 余宝踉跄起身,走到莫涟边上,一拳打在他身上,“你自己找死别连累别人,你早就该死在家里,你早就该死在荒外,你早就该死的……” 莫涟嚎啕大哭,这次不躲不避,任由余宝揍他。 几个孩子后知后觉,一起大哭起来。 崔英抱起壮壮,看向驭灵宗方向,“咱俩不是大夫,去驭灵宗试试看。” 陈景提起莫涟,忍着怒火问道:“还记不记得那两人模样。” 莫涟抹着眼泪点头道:“记得。” 陈景道:“你也跟着去,那两人可能就在驭灵宗,你到时候好好指认。” 余宝赶忙让弟弟妹妹停下哭声,躲在树洞里,对正要离开的陈景道:“我也去。” 陈景不想多作停留,没有多问,提起两个孩子,和崔英一起朝驭灵宗方向飞奔。 路上走的捷径,直接从树林中穿插而过,寇世熊以为有不懂规矩的野修乱闯,看到眼熟的两人,走出来后,疑惑着正打算问上一问,瞅见横抱在怀中的孩子,预想不妙。 崔英大喊一句,“让你的兄弟们别挡道!” 陈景跑过他身旁时,丢下一句,“没空细说,让开路来。” 寇世熊赶紧拿出勺子,接连吹响几次,告知兄弟们事发突然,让开了道路。 崔英蛮横的用背撞开纷杂枝叶,几个跃步,闯似的来到驭灵宗山门处。 陈景随后即到,放下两个孩子,对莫涟说,“跟着走,仔细盯着,看到那两个人就告诉我。” 崔英抱着孩子来到一店铺,疾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大夫,赶紧救救这孩子。” 店铺坐堂之人疑问道:“你是何人?怎么连规矩都不晓得。” 崔英吼道:“别和我废话,有还是没有!” 那人火气也烧起来,“你给我端正些,这里是驭灵宗,不是你们野修随意放肆的地方。” 眼看吵闹起来,崔英大骂声传遍山脚处,路人开始围观,其他店铺也走出人来探寻,敢在驭灵宗这么硬气骂人,许多人都是头一次遇见。 一位年长修士走出围观人群,劝慰道:“这位道友,万事好商量,莫要出口,以免伤了和气。” 崔英看他上了年纪,没冲他发火,开口道:“麻烦请你驭灵宗内的大夫过来一趟,这孩子有性命之危。” 老者走近,接过孩子的手搭脉一番,神色凝重,随后叹惜道:“回天无术,来的太晚了。” 崔英刚想求他再试试,这时所有人听到一孩子喊叫声,“就是他!” 寻声看去,一个孩子胸膛起伏,正指向人群。 明眼人都能看出没有好事,千万莫被牵连,众人自觉让开,好让他们自行对峙。 片刻之间,人群中空余出两人。 被孩子指认,那人干笑两声,“小娃,你指着我作甚?” 身旁另一人盯着陈景道:“这位道友,这是你家孩子?该是好好管教管教,出门在外指指点点,没人会待见。” 陈景站在两个孩子前面,沉声道:“就是你们给的孩子粮食?” 其中一人掏下耳朵道:“不知道你在说啥?” 莫涟嘶吼着说道:“就是他俩,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矮一些的,脖子后面有一颗痦子。” 靠后的几人好奇的瞅一眼那人,果真有一颗痦子。 那人左右看看,眼皮一搭,气着说道:“你这小娃,刚才就在后边待着,可不就看见我身上的捂子,我要是有个伤疤,你也会照着提起,我说的可对?” 身旁那人叫嚣道:“师兄说的是。” 随后指着陈景道:“小娃连套遮身的衣衫都没有,说不定是你圈养的跟班,你们是来碰瓷儿的吧。 江湖中做这一行当的茫茫多,你们这些蒙骗为生的,一点眼力都没有,都跑到驭灵宗来碰瓷儿了,我都不知道如何说你,胆撑破了,还是饿疯了?” 瞅见陈景迈步向前走,一位驭灵宗修士告诫道:“不能仅凭孩子的片面之词就给人定罪,你若出手私斗,那便是坏了我驭灵宗规矩,不如让我驭灵宗介入,终会水落石出。” 陈景似乎没听到他的话语,几步之后,手里悄无声息的多出一把剑。 那人猛地惊醒,笑意牵强道:“你这是要做啥?唉,大伙都看着呐,我可啥都没做,只说了几句猜测而已,你若是胆敢……” 陈景蓦然向前一个突刺,剑身穿过那人胸膛,手腕拧转半圈,彻底湮灭了此人生机。 众人发出轰响,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副不可置信模样,这人真有胆量在驭灵宗眼皮子底下杀人,不是说就一定不能杀,可刚才那位驭灵宗修士已经提醒过了,总要有了铁证才好动手,一宗颜面必须得给。 “杀人啦,杀人啦……”那人师弟楞了片刻后,一边往外围跑,一边发出惊叫声。 陈景本想斩草除根,被那位年长驭灵宗修士拦住去路,带着些许惋惜道:“我已好心劝过你,既然你铁心杀戮,规矩所在,我也只好拿下你了。” “师叔手下留情。” 仇鹏飞渡下山赶了过来,对那位门内执掌刑律的师叔致礼后,开口说道:“师侄与此二人相识,不若让师侄来处理此事。” 老者想了片刻,点头应予,“你试着借此机会秉公断事,就当是对你的一次考校。” 仇鹏谢过师叔大度。 崔英走过来,急匆匆道:“老仇,你赶紧给孩子看看,不能再耽误了。” 年老修士神色怪异,这个女修称呼他人一点儿都不见外,带着满腔江湖气。 陈景走过来,从玲珑袋中抓出那只凶物蝴蝶,问询道:“你们可认得这种蝴蝶?” 仇鹏只看一眼便认出,口中道出其名,“魔茧血蝶!” 看几眼崔英怀里的孩子,仇鹏指着脖颈处的伤口,叹惜道:“魔茧血蝶从破茧初始便要吸食人畜精血,一直到化蝶离开宿主为止,破茧成蝶几步蜕变,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若只有一只血蝶,即便不是精壮孩子,吃些补药,也能救回来,可惜这孩子运道不济,在劫难逃。” 余宝走了过来,抹干眼泪,从崔英手里接过壮壮,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莫涟这会儿有些怕余宝,跟在他身后,又不敢太远,一边小声抽泣,一边默默跟随。 崔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去帮忙,陈景黯然道:“别过去,说不定那孩子被我俩连累,才会有今天这遭。” 仇鹏劝解道:“我晓得道友内心有愧,但有些事,时也,命也。” 陈景问道:“魔茧血蝶何人所用?血魂窟?” 年老修士抚须思量片刻道:“魔茧血蝶原本确实是血魂窟独有之物,只是这种阴损伎俩,对修士杀力微浅,血魂窟便卖与野修和世俗帮派之流,久而久之,不少野修特意窝藏魔茧,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这次,是不是血魂窟妖人作祟,不好妄下断语。” 仇鹏早到那个被陈景一剑刺死的野修身边,掀开他的衣物翻看,翻出贴身口袋,倒出里面东西,摇头道:“并无不妥之处。” 陈景抱以冷笑。 仇鹏回想一番后说道:“我下山时,那人曾经与我对视过一眼,分明是看清楚了,却未有讨回公道的举动,反而直接舍去好友尸首,逃命去了北面。” “这就够了。” 陈景看一眼崔英,后者点头,开始朝北边奔跑,一个驭灵宗修士挡住去路,被崔英一掌拍开,“闪开!” 驭灵宗修士忍不住痛呼一声,让在场野修为之侧目,只觉得那位像女侠多过女修的家伙,行事太过霸道,全然无视驭灵宗规矩与脸面,瞅去剩下男子,都想看看他如何收场。 陈景甩去剑身血迹,盯着仇鹏道:“你可以试着拦我。” 仇鹏沉吟片刻,打算试着说个两全之法。 陈景接着说道:“你也可以与我同去。” 仇鹏略显愕然,而后豁然。 “那便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