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不以为意道:“是杀过一个妖人……” 陈景抢先一步道:“名叫蒋安。” 崔英有些讶异,瞅见陈景眼色,立马喊道:“没错。就叫蒋安,还是个结成金丹的家伙,被我俩宰了。” 那个驭灵宗弟子听到“蒋安”后,心中识海翻找一番,自顾自说道:“蒋安,金丹修为,空有境界而本事稀烂,以你们的修为杀了他,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那家伙生性怯懦,好些年没有抛头露面,你俩是在哪里杀的他?” 陈景道:“曲梁河河畔,骊山脚下。” 看到白衣修士大为疑惑,陈景索性多说一些,“那人临死之前,说是叛出宗门,至于其他,我俩一概不知。” “原来如此。蒋安本事稀烂,没得功劳,魔教之中又少有苦劳一说,他必然在血魂窟中被人窥视,早晚会死在同门手里,叛逃出去也能说的通。” 白衣修士一改前面淡然神色,郑重拱手道:“驭灵宗,仇鹏,见过两位道友。” 这个仇鹏前倨后恭,可能是认可两个年轻人的修为,又或是单纯杀掉一个驭灵宗的死对头,从而让他心生亲近。 陈景心中多少有些无奈,不过还是拱手道:“野修,陈景。” 崔英大大咧咧道:“崔英。” 陈景问道:“仇道友为何知晓我俩与血魂窟妖人有过斗法?” 仇鹏向前几步,笑着说道:“既然互为死敌,手段自是了然于心。血魂窟有一恶毒本事,散出血毒以侵蚀他人肉身,若是沾染,不消片刻则会生出块块红斑,而后肌肤溃烂,直至内外俱损,身死道消。 你二人沾染血毒不深,又事隔多日,外人看起来红斑褪去似乎痊愈,在我们驭灵宗眼里则不然。” 陈景急忙问道:“可是有其他隐患?” 仇鹏说道:“算不得大事。血毒之中带着某种不知名的咒术,只要是血魂窟的魔教妖人遇到,一眼便能认出,若是被他们碰到,穷追不舍之下,对你俩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崔英撸起袖子,还是看不出有何不妥,不客气道:“大兄弟,你说这么多,肯定有法子,同为正道,帮帮忙呗。” 陈景客气拱手道:“不知道友可有破解之法?” 仇鹏按下他的双拳,爽朗道:“举手之劳而已,两位客气了。只是今日出来并无携带消除血毒丹药。这样,明日两位可去驭灵宗,我亲自接待两位,把酒言欢一场,好好述说一番斩妖除魔英雄事。” 崔英一听到有酒喝,赶紧说道:“这感情好,有吃有喝,咱肯定走一遭啊。” 陈景无奈道:“那明日便要叨扰了。” 仇鹏大笑几声,御空而起回了宗门。 崔英瞅一眼姓仇的走了,走到陈景身旁道:“能信的过?” 陈景点头道:“应该没差,既然能御空而行,在宗门内应该有名分地位,不至于诓骗两个没名堂的野修。” 崔英说道:“那行,明天咱俩就去闯一闯,酒水差了别怪我埋怨。” 陈景先埋怨她道:“收敛好你的臭脾气,我俩是有求于人家,别闹出不欢而散的情景,喝酒误事,你要是喝多了开始胡话,小心我抽你。” 崔英不耐烦道:“行了,依你,我少喝点儿就是了。” “莫涟,你又偷吃!” “黑灯瞎火的,我这可不就是偷吃。” “从那位老神仙落地开始,你嘴就没停过。” “我以为是个妖人,咱们可能被一锅端,我赶紧吃两口,不做饿死鬼。” “找打。” “别用脚踹!” “你真的要跟我俩去?”陈景盯着莫涟说道。 隔天早上,陈景和崔英准备赴约去驭灵宗,莫涟这个活宝过来,打算跟着一起去。 莫涟眼神有些躲闪,嘀咕道:“神仙老爷的地盘唉,谁会不稀罕?” 崔英扭着他耳朵道:“就为了瞅瞅?” 余宝走过来训斥他道:“啥都想掺和,是请你去的?” 莫涟甩不开崔英,急得跳脚,“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些吃的。我自个是不敢开口,可有两个大哥哥在,我胆子还能大些,说不定神仙老爷就会仁慈大度,施舍一些口粮给咱们。” 崔英放开他的耳朵,改成揉他小脑壳,“那可就难了,那些家伙说不定不食五谷,你的小算盘可能要落空了。” 几个孩子张着嘴巴疑惑不解,余宝想想后,小心问道:“神仙求得长生,就不用吃五谷杂粮了?” 崔英撇撇嘴道:“也不是啥都不吃,吃的是另一种丹药,辟谷丹,晓得不?” 几个孩子都摇头。 陈景问向余宝,“昨夜那人的提议,你觉得如何?只要进了山门,就会得其庇护,那人要求似乎并不过分,洒扫山路而已,你们若是觉得当面答应难以为情,今日过去,我可以代你回话。” 余宝看一眼弟弟妹妹们,摇头道:“还是算了。那位神仙老爷兴许是真心实意,可一座山门茫茫多的人,不一定人人心慈面善,我们这些野孩子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其中某个神仙老爷,被随手打杀了咋办?谁能给我们找回公道?” 崔英点头道:“你说的也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自己住还能求个逍遥快活,寄人篱下那就不痛快喽。” 陈景责备她用上“狗窝”字眼,对一群孩子也是口无遮拦,不承想孩子们不以为意,开怀大笑。 陈景有些心疼,一群活不下去的孩子,“礼仪”一说无足轻重,比不上半块干粮来的重要。 “既然你想跟着,那就一起。” 陈景对莫涟说完,再看向其他几个孩子,“还有谁要一起去的。” 余宝摇头,拿出弹弓说道:“我得继续练手,等会儿还要去西边树洞看看,拿柴火熏一遍,免得有蛇鼠钻到里面。” 崔英看他们几个都没兴致,蛊惑道:“和神仙凑一桌子吃饭唉,一辈子都少有的事,就当长见识了,不去白不去。” 余宝想了片刻,把最瘦弱的小花推过去,想让小花去神仙那里沾沾仙气,说不得瘦弱身板就能恢复过来,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敢错过了。 “我不敢去,我长得又黑又丑的,万一遭神仙们嫌弃碍眼,把我赶下山,那可丢人了。” 崔英把小花抱起来,说笑道:“借他们俩胆子也不敢,咱这是上门做客,是给他们面子,还是四张面子,他们可得兜稳了。” 莫涟可算等着有和他一块去的,自己一个人的话,有些犯怂,对小花急切道:“没事的小花,有两位大哥哥在,说不定我俩还能上酒桌喝酒吃席,一个不小心,就能吃出个长命百岁,咱一定要去呀。” 崔英揶揄他一句,“吃席?吃谁家的席?” 莫涟“呸、呸”几声,给自己一耳光,“我这张笨嘴,家宴才对。” 余宝走到莫涟身边,在他耳朵边小声嘀咕几句,莫涟烦心道:“晓得了,晓得了,啥祸都是我闯,我就这么不着调?” 陈景对余宝交代道:“最多天黑之前,我们就能回来。” 几个孩子乖巧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离着驭灵宗约莫三十里路,若是照顾两个孩子的脚力,走到天黑才能到达,崔英干脆把小花架到脖子上,陈景提着莫涟衣服,每次飞奔两三里路就停下歇息片刻,让两个孩子缓缓。 莫涟趁着停下歇息的时候,笑着问道:“小花,像不像骑大马。” 小花软糯嗓音道:“没骑过马,不晓得。” 崔英一只手搭在小花腿上,能让小花安心一些,另一只手赏了莫涟一个板栗,“你是男娃,只有羡慕的份。” 莫涟揉着脑壳,呲牙裂嘴道:“我才不羡慕,老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稀罕女孩子过家家。” “哎呦,说你胖还喘上了,有能耐自个儿跑过去。” “都是自己人,大哥不要为难小弟,显得您心胸不够宽广。” “我就是个小心眼,你说咋办?” “饶命,饶命。” 莫涟躲到陈景身边,瞥见一处地方,指着说道:“我们平时就是在这附近取水。” 陈景看到一处溪流,顺着来路看去,源头该是驭灵宗所属山头。 小花把头抵在崔英脑袋上,小声说道:“宝哥哥他们每次取水都要磕头,怕冒犯了神仙。” 崔英鄙弃道:“不就是用点儿水嘛,看把他们牛气的。对了,你们在水里捞过鱼没?算了不问了,以你们的胆量,除非天塌才敢做,换作是我,天天往水里拉屎撒尿施肥,回头他们还要谢谢我。” 莫涟和小花咯咯乱笑,这种事他们想都不敢想,崔英的话他们也不太当真,不过能说出来,至少让两个孩子原本畏惧的心弦松弛一些。 走走停停几次后,陈景和崔英默契停下,前方树林暗处有人走出。 “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一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身穿一身银光甲胄,手持一柄明晃晃大长刀拦住几人去路。 莫涟很有眼色,躲在陈景身后,小花也想下来如他一样,被崔英按住。 陈景拱手道:“我等受邀前往驭灵宗。” 汉子眉毛胡须一起动,“既如此,可有请柬信物,也好让我查验一番。” 这就有些为难了,昨夜仇鹏口头邀约而已,陈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崔英火暴脾气,“那个叫仇鹏的,当时可没给我俩请柬啥的,你想要就找他去。” 大汉愣了片刻,拱手道:“原来是仇仙师贵客,多有得罪。” 陈景拱手道:“仅是误会一场,无妨。” 崔英得意道:“还真被你猜中了,那个仇鹏看来在驭灵宗名气不小。” 大汉朝左右两侧打个手势,陈景看到有些暗处的人退开,松开戒备的意思。 “后边还有两道守卫,我这张老脸他们都认识,就由我带几位进山,免得生出事端。” “那便有劳了。” 既然是徒步,陈景随口和这位大汉唠起了嗑,“恕我冒昧,道友看似不是驭灵宗弟子?” 汉子洒然一笑,“我姓寇,名叫世熊,小仙师可以直呼其名。‘道友’二字当不起,我本就是凡俗出身,故乡在北地,就是如今已经支离破碎的南聿洲北边,如今是亡国遗民,侥幸寄于仙门山下,谋了个差事,讨活而已。” 陈景头一次遇到北地成人,忍不住问道:“当初天灾人祸,活下来的人,有几何?” 寇世熊回头,奇怪看一眼他,再看向两个孩子,唏嘘一声后说道:“没法算,毕竟尸骸铺路,有那个本事的也不一定有那个心思。” 陈景咬咬牙,把道听途说得来的问上一问,“当年是否有大国王朝之类接收亡国遗民?” 寇世熊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确实有。离最近的商水国就是一个,最南边的是大齐王朝,也曾派人开辟道路接应不少遗民。” “大齐?”陈景回想一下山海志,问道“大齐国界离此地至少五六千里,若是前往北地,至少再加一千多里。” 寇世熊点头道:“是啊,即便如此遥远,大齐还是来接人了,这些年来回几次,接收了不下两百万遗民,寻常小国可做不来这种宏伟大事。” 崔英脑壳转上几圈,短的几千里,长的话就是接近万里,忍不住道:“两百万百姓,全都是乘神仙渡船送过去的?” 寇世熊笑了两声,有些苦涩道:“怎么可能,有一成就算不错了,神仙渡船可不是专门用来招待凡夫俗子的。” 崔英手指头比划一下,“那岂不是……” 寇世熊沧桑道:“是啊,走一路,死一路,尸骨铺路,就是字面意思了,家国都没了,没人可怜,也没人欠他们,死在路上和死在异乡差别不大,不是有句话嘛,‘早死早投胎’,下辈子投胎就好了,反正不生在北地,这就是万幸。” 陈景牵起莫涟的手,这孩子从刚才开始就安生下来,不晓得是累着了,还是想起往日种种,没了平时躁动。 想起故乡,陈景接着问道:“当年天灾,南聿、钰金两洲皆被牵连,钰金洲那边如何?” 寇世熊吹声勺子,挥了挥手,让暗处的人退下,这才开口说道:“对我这种人来说,钰金洲已经足够远了,不晓得他们那边是个什么情形。不过,从钰金洲还有心思来这边救人,就晓得他们那边影响应该不大。” 崔英抓着小花两条小腿,一颠一颠走路,疑惑道:“我还以为是两洲分两家,各管各家事。” “其实早先时候人们都是这样想的,不过后来仗义出手,着实让世人高看一眼那群商贾遍地的钰金洲。” 寇世熊说完,嘴里不屑道:“就是用的由头实在让人不齿,什么‘爷专门千里迢迢来挑仆从’,‘爷手里有的是钱,从来不论个挑,都是划一圈,无论男女老少,爷都要了’,还有一些故意挑事似的,摆开阵仗,吼叫抢人。” 寇世熊最后会心笑道:“都是一群狗大户!” 一路慢行,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驭灵宗山门外,一块巨石矗立山脚处,横刻“驭灵宗”三个等人大字。 寇世熊指着另一边的大路说道:“驭灵宗除了北边,东、西、南都有大路通行,两位以后再来,就可以走这条路,平日若是在林中穿行,就像今日,免不了要被我和兄弟们拦住。” 陈景点头应下。 几人迈上台阶,视线大开,驭灵宗山脚异常开阔,地面铺满石砖,建有大小十几间铺子,只是大多只有两层楼,进出之人有些稀散,与当初沧浪仙宫的集市无从比对,说好听些就是小家碧玉,说实在些就是小家子气。 陈景看到一江湖装扮人走过,问向寇世熊道:“有不少野修吧?” 寇世熊指着店铺道:“这里边大部分都是为野修准备的,各种药物,炼器所需,甚至捕获的鬼灵,都能拿来买卖或互换。” 随手指一下北边,寇世熊厌恶道:“只要血魂窟还存在一日,驭灵宗就一日不会关闭山门,这可以说是宿命。既然如此,就放开一些地方,让野修来此谋些生路,也让这些在古战场内钩心斗角、处处提防的野修有个安稳喘息地方。” “老熊,这才晌午,你怎的回山门了?” 远处,一身穿青衣,蓄有长须的男子走了过来。 等那人走进,寇白熊指着说道:“简子腾,和我一个遭遇,都是亡国遗民。当年我俩互为敌对国子民,不过,这家伙是个文官,我是武官,不曾在战场上遇到过,要不然,他那颗脑袋,说不得会被我砍下来。” “你就使劲吹吧,你那几下子,老夫早就知晓了,有兵时你还能熊两下,没兵,你就是个活脱脱的狗熊,人如其名说的就是你。” 寇世熊毫不在意,大笑说道:“这家伙还算有些文官本事,留在驭灵宗这里管理店铺,类似监市,活得好不自在。” 简子腾恼怒道:“何来自在一说?身在仙门,兢兢业业理所应当,在你这个粗鄙莽夫嘴里,老夫就像个贪赃小吏。” 寇世熊不再说笑,给他介绍了陈景他们来此目的。 简子腾行的读书人的拱手礼,“既然几位是仇仙师受邀而来,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门内。” 崔英眨巴一下眼睛,说道:“用不着,正主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