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打坐完毕,推开窗户通下气,浊气属实难闻,早几年在家里打坐完毕,有些洁癖毛病的陈景恨不得给房间彻底清理一遍,还要沐浴更衣才算完事,只是后来次数多了以后,嫌弃费事儿,晓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散尽浊气就足够了。 师父那里是有一些清浊除污的法子,比如一些符箓,或者一件吞噬污浊的法宝,可都没能讨到手,董川海知道这档子事后还嘲笑他,“这么点儿事你都不能忍,还修行啥啊?当个富家大少得了。” 也是年长几岁后的少年,才彻底听懂了老人当初那番话有多恶毒,修行就是磨炼苦难,若是心智不坚想寻求他法,成了,别人自然无话可说,但被人诟病一两句还是会有的,若是没成,“懒汉事多”这种话,按在身上是甩不掉了。 小时候挨毒打泡药桶,让少年的他以为师父会把修行路铺设平平整整,只要自己有不放弃的信念,一路破境,水到渠成。 少年有童真,童真亦真性。 反观崔妞,洁癖什么的从来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小时候的脏旧衣服来回换着穿,洗的次数寥寥无几,由于个头长的快,衣服裹不住她身板了,这还是师父看在眼里主动给她买的。 崔妞自己马虎眼觉得没什么,不都是布么,咋就不能穿了? 陈景至今还记得,崔英某次打坐后,打嗝吐出一口浊气,嗅嗅鼻子,嘎嘎笑着对另一边的陈景道:“小景,你闻闻,像不像放了个屁?” 后边几个月,陈景打坐过后,都能立刻回想起崔妞的那句话,膈应死个人。 如今过去多年,曾经洁癖的少年有了些许改进,扭头看看继续瘫坐的崔妞,以前那个随性少女一如往常。 崔英打个呵欠,吐着酒气,懒散道:“我不信出门那会儿师父没和你说过。” 陈景道:“说什么?” 崔英把膝盖弯da在扶手上,面朝男子,“修行事啊。如今纳灵期瓶颈,每日打坐冲不破那道关隘,不是说没用,而是说除非花个几年光景,以少积多,水滴石穿才能晋升下一境。 师父说南聿洲北边,有助于咱俩破镜的东西,老头子没告诉我,可没道理你这个小管家也不清楚,既然有了那种好东西,你这干嘛还是老样子,白天晚上没个间断的打坐?” 没有外人在,屋内只有男女两人,陈景难得用董川海的口吻,指着她调笑一句,“瞅瞅把你能耐的,你咋不一觉睡到飞升境得了。” 这腔调把崔英惹炸毛了,一巴掌拍掉陈景的手指头,瞪他一眼,“说正事儿呢,师父不告诉我,你也不和我交个底?” 陈景轻轻一笑,“哪来的那么多事儿瞒着你,我这打坐有习惯使然,也存了旱涝保收的小聪明,虽说到了瓶颈期几近于无,有一分算一分,可不敢嫌弃,你自己懒就不要怪别人,师父没在你耳边絮叨多半是清楚,出门在外你这懒惰性子该是管束不住了。” 闭上眼慢慢回想一下师父当初的话,语气随意道:“至于所谓的破境之物,到了北边后,你很快就知道了,别多想也别多问,你这脑袋瓜别惦记了,反正缺不了你那份。” 一手拍打在崔英小腿上,“说句毫不做作的话,你我破境指日可待了。” 相比之下,颇有些感触不深的崔英则显得漫不经心,“炼气境啊,也不清楚好不好玩?” 陈景撇撇嘴,“什么事情你都能想到玩儿,明明这个年岁了还是童言无忌,让外人听到没得看笑话。” 崔英抄起茶几上的袖珍茶壶,也不管是否隔夜,对着壶嘴灌上一口,“小景,给说道说道呗,师父不在,我这只能听你讲讲了。” 说完脑袋一甩,嘴里飙出拌嘴茶根儿。 陈景指着自己胳膊上她刚才的“杰作”,一脸嗔怒,后者歉意笑着拿手拍掉,不觉理亏,“赶紧说说。” 男子无奈道:“炼气,顾名思义,淬炼真气。纳灵期时吸纳灵力,只顾多寡,不管纯杂,到了一定程度,比如你我如今这般,瓶颈不前后,强行纳灵,堆砌的灵力也有了淬炼作用,可惜效用不佳,比起炼气期实在不值一提。” 崔英没听能到想听的,张合嘴巴问到:“咋个炼气嘛?” 陈景笑着说道:“和以往一样就可以了,至少师父是这样说的。纳灵期时的‘事倍功半’,到了炼气期,‘事功’都会强上几分,体内小天地,气府,灵脉也都有所拓展,玄之又玄的是,吸纳灵气萃取真元也会纯净些许,应该是炼气期体内异象,共同作用的缘故。” 崔英后边听得迷糊,只有前边才是她想听的重点,既然炼气期不需要什么额外注意事项,那她还能继续“快活”。 再次打个呵欠,这次眼泪花都挤出来的崔英没再撑着,一头倒在小景房间床铺上,马上欢快打起小呼噜。 陈景拿出客栈薄被盖在她身上,至于垫枕头、脱靴还是算了,从小到大都是糙养,出门在外可以多关照她,崔妞不会惦记别人对她这种细微入微的好,陈景也不愿矫情到让她感到陌生地步。 一切照旧。 不管是从地域还是人口来讲,临月湾都是不及“府”的头衔,可论到赋税一说,却能在楚丘国争那首府之称,不过据朝中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应该是顾及临月湾与“清流清名”相去甚远,首府最后落于别处,让一些在临月湾有利益往来的人士惜撼不已,利、名终究不得两全。 大清早,府衙大堂,公门当差的悉数到场,其中不乏时辰已过和未到上差时候的衙役。 若非逮到名声传遍数国的江洋大盗,或是刚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惨案,府衙公门中人不会早早就来蹲守公堂。 不过今日衙门之外没有乌泱乌泱看热闹的民众,大堂之上,衙内当差悉数到场,连一向轻易不露面的知府老爷都已驾临,这事儿透着不简单。 李知府先派手下佐官去打探一下,在大堂侯着的同时,回想起姜小子带回来的话,心头越是去想,越是心急,屁股火燎了一般从木椅上起来,几尺之间来回踱步。 看到知府老爷如此,大堂内唯恐没眼力的几人全都站起,至于衙役捕快,从无座位的他们,今日反而没了妄自尊大的担忧。 李知府忽的停下,胸口起伏不定道:“那个老匹夫,当真说只给三天期限?” 被其他同僚拱卫着的姜潇硬着头皮说道:“没错,老爷,那人就只给三天期限,还说期限一过,他就随便挑了,也许是夫妇,也许是府衙,还可能,找了那对夫妇再找府衙。” “欺人太甚!” 李知府一拂袖把茶几上的物件扫尽。 接着就开始破口大骂,“堂堂宗师如此行事,不知脸面为何物。 早就传闻这老匹夫在江湖中是个喜好讹诈他人的货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贼老天真是瞎了眼,让这种卑鄙小人习得高深武学横行四方,趁早暴毙荒野才不负人间正道。” 面对知府老爷怒火,大堂内众人惴惴不安,一边是宗师,一边是上官“土皇帝”,两边都惹不起劝不动,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想当和事佬上去和稀泥,被骂个狗血喷头都算好的。 被知府打发出去办事的佐官匆匆而回,来到知府面前耳语几声,本就怒火交加的知府面色更加阴郁,“城隍也不理会?” 佐官心中推敲片刻,开口道:“城隍素来只管阴司,阳间之事万万不敢逾越,太犯忌讳,若是上头有旨意压下来自然行事无忌,可……” 知府替他说出了口,“这会儿怎么也来不及了,那老匹夫给的三天期限,于我们来说太过匆忙,再者,动员阴官来对付宗师,非是善事,还不一定能压得住那老匹夫。” 想起一事,李知府抬起头和那群衙役说道:“我听闻边军军备中有强弩,即便是身手高绝的宗师也不敢当面被强弩攒射。 边军我这里是无权调用,若只是借来一批军备,待事情过后立刻归还,以我和那位飞将军的交情,还是可行的,你们觉得此事如何?” 姜潇浑身噬痒的厉害,大堂内的有职衔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盯着自己,身边这些王八蛋也是一脸“请教”模样,被恶狼围视也不过如此。 眼看装疯卖傻应付不过去,扭捏如小娘们的姜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老爷,有了强弩也算增加了和那人谈条件的筹码,就是,就是……” 知府眉头竖起,“就是什么?说!” 感觉被油煎一轮的姜潇也豁出去了,“那人但凡讲一点儿江湖道义也还行,可未必会如我们所愿,就算拿着强弩严阵以待,可那人若是打算‘擒贼先擒王’的话……” 话没说尽可也说明白了,姜潇看到自家老爷一屁股跌坐在木椅上,指着大门外,从嗓子眼里迸发出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如获赦令的衙役捕头一窝蜂的往外跑,今儿这大堂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殃及池鱼。 这事儿从开始时候他们就清楚,可他们都是按照上命行事,如今堪称灾祸临头,天知道知府老爷会不会随便推出几个来祭天泄愤。 那对夫妇也是身手了得之人,要不然外边也不会留有“雌雄双煞”,“龙凤大盗”的名声,甚至最近几年还有冒充他们夫妇盗窃行侠义之事的蟊贼,有被抓到的也有顺利逃脱的,只不过都没能被货真价实的夫妇两人出来证实。 自从来到临月湾,那对夫妇主动找上知府老爷,说了些什么不清楚,如今看来,应该是寻求庇护,老行当继续做,顺带每次得手还要给府衙,主要是知府老爷“分红”。 他们这些操持贱役的地头蛇偶尔也能分一杯羹,不是每次都有,也没那个本钱没那个脸面和知府老爷同台分赃,可每次分得钱财,都要比平时俸禄厚重许多,久而久之那对夫妇有了“小财神”的隐匿称号,也因此让府衙上下心甘情愿帮着隐瞒他俩过往。 簇拥着出了府衙,来到临巷拐角处,姜潇与几个同僚靠在墙上喘气,左右看看几人后,连带肩膀都一耸一塌的姜潇开口骂道:“你们这群狗日的,就知道把我架到火上边烤,知不知道老子刚才都想准备后事了,昨天老子大度,找那人谈话,今儿早上还顶着老子上前和知府攀谈,你们咋不干脆一些,套我麻袋,系上石头丢河里,这样老子死了还不觉得憋屈。” 旁边一人假模假样拍他后背,“哎呦,这不是为了众兄弟嘛,为难你一人,大家伙就不会那么煎熬。” 姜潇指着他鼻子臭骂道:“你他娘还有脸说,你知道老子刚才那会儿多难熬么? 老子都觉得随时要被丢河里喂鱼了,我估摸着,老爷一声令下,你们这些狗日的都不会带犹豫的,立马把我绑起来。” 另一边贼眉鼠眼的家伙歉笑两声,“行了老姜,还是老规矩,这次把你顶上去了,没说的,好兄弟自然得有好排场,等这事儿过了,舫船任你挑。” 姜潇转个身,拿手指头点点几人,“每人一场花酒,没来那两人一样算上,不去风花雪月一场,哥哥我被吓走的魂找不回来。” 几人说着恭维话,“一定,一定!缺了一魂那还是人吗?不是!不陪好兄弟找回魂,那能配叫兄弟?狗都不配!” “姜潇。”有人在他身后喊话。 “做甚?老子没空!” 一天一夜,事事被动的姜潇极度不爽利,没转身就开骂。 只是看到是那位佐官时,立刻低眉顺眼的垂首拱手听从吩咐。 佐官面色不悦,也没有责备他,语气略生硬道:“随我进来,老爷有话对你说。” 姜渊心中叹息复叹息,“他娘的,没完没了了。” 出了府衙,神情郁郁的姜渊蹲在河岸边,心中老大不乐意,可也只能发发牢骚,揪起一截狗尾巴草塞嘴里,泛酸汁液让他警醒一些,憋屈活在当下总好过无所事事后被收拾。 “咋就不放过老子呢?” 回想刚才老爷交代的事情,就不该是小小捕快去做的啊,可他不敢深想,想透彻了又如何,只会让他更加为难,还不如稀里糊涂听命行事。 狠狠给自个一巴掌,就当流年不利,摊上了,甩不脱,该有这么一回。 扭头看看路上行人,既然自己已经够倒霉了,那就随便找一个倒霉蛋和自己一起“享福”吧。 看向前边,恰巧认得,快步走上前去,如隔三秋的热情语气道:“这不是裘家三兄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