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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

林月盈提出异议:“可是,做事情没有办法追求十全十美啊,实践出真知,有些时候,你不动手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在我看来,就算是失败的调试也是丰富的经验,完全不能用浪费来形容——你的容错率太低了。”

“可能吧,”李雁青说,“我不像你,有无忧无虑的试错成本。”

林月盈不理解:“可是有些试错成本是避不开的。”

成功就建立在反复的试验上,难道要因为一次的成功,而否决前面所有的失败,认为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无用的吗??

“因为你不会面临像我一样的顾虑,”李雁青说,“继续吧,下次别再这样了。”

林月盈一愣。

没由来的,她想起那日雪山中,秦既明站在风里看她。

那时候秦既明的话很少。

几乎一直是她在讲、滔滔不绝、不停地讲。

因为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好多好多的东西要倾诉,她不怕自己哪一句说错,也不在乎说错、做错什么。

秦既明不同。

他就像今日的李雁青,寡言少语。

林月盈低头,看着台子上连接的小灯泡发呆。

现如今还留校的人不多了,李雁青算一个。放寒假之前,李雁青一直学校食堂里兼职,在打饭的窗口打饭,或者收拾同学们吃剩下的饭菜和碗筷。林月盈不是会关注同学家事的人,只隐约记得李雁青家庭条件似乎并不太好,上次撞见他在填写特困生奖学金的申请书。

现在放了寒假,李雁青似乎接了多份兼职,上次同林月盈讲,说他周一和周五都要去公司实习上班,周六和周日的晚上还有一对一的家教辅导。

林月盈很难体会到李雁青的处境,但自从目睹李雁青中午只吃食堂最便宜的素菜和馒头、免费的玉米粥后,林月盈买了许多牛肉干,若无其事地分给社团里所有的同学,笑着说是哥哥公司发的节日礼物,哥哥不吃,她牙齿不好咬不了太硬的,而且害怕变胖,所以分给大家吃一吃。

林月盈的善意也不仅仅只对李雁青。

小学时候的春游,有同学带的食物只有炸馒头片和咸菜,林月盈凑过去说哇好想吃香喷喷炸馒头片,可以不可以分给她一口,她可以用自己的鸡腿和五花肉来换,最后和同学开开心心地一起分吃了两人放在一起的午餐;

中学,林月盈是班长,班上有一个家庭不太好的同学,运动鞋破了网面还在穿,冬天也穿。林月盈不做声,跑去专门买了一双新的、加绒的运动鞋,在晚自习后单独同那个女孩子悄悄讲,说哥哥粗心大意买大一码鞋子,因为是特价款,不可以退掉了。上次量校服数据时记得她们俩鞋码很接近,请她试一试,如果合适的话不如穿,让这双鞋子发挥它原本的价值。

林月盈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偏偏。

林月盈叹气,吃着牛肉干,偷偷注册□□小号,给校园表白墙投稿。

「墙墙你好,请问喜欢的人对自己只有兄妹之情,应该怎么办呢?」

……

可能因为这条普通的投稿,既不像拍照寻友、大海捞针的帖子,不具备是否尊重人肖像权和隐私、是否算是人肉、是否符合道德等等争议性问题,不像“辱骂偷外卖的人这辈子毕不了业”具备共情感染力,也不像其他人“我爱上了学校门口保安”“我爱上了食堂阿姨”这样极具轰动性,更不像有些长篇大论小作文、隔空喊话,你来我往在墙上撕一周不休——

总而言之,给校园表白墙的投稿石沉大海,并没有上墙的机会。

校园表白墙的皮下只真诚地给她建议。

「勇敢追求」

林月盈想我已经够勇敢了。

再勇敢,难不成还能直接推倒秦既明?

这肯定不行。

向秦既明所在公司投简历的事情,林月盈没有和他讲。不出任何所料,林月盈顺利接到面试通知,并在和HR及项目经理长达一小时的快乐畅谈后,成功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入职offer,邀请她成为一名实习生。

正式入职之前,林月盈还美美地做了护理和新发型。

实际上,她应聘的是一个实习助理的职位,头衔还蛮不错,其实工作的主要内容是打打下手,一些工程师不愿意做的、极其耗费时间又简单的重复性工作,一股脑儿全推给她。

调试机器,测试,记录,还有绘图,做ppt,写报告……

都是她的工作。

林月盈踩着六厘米高跟鞋走来走去,不出两天就磨出水泡,她悄悄为自己心疼了一下,去医院,含泪请医生挑破,自己告诉自己:“屎难吃,钱难挣。”

“……话糙理不糙,”江宝珠说,“但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林月盈眼含热泪,泪汪汪看她。

“你那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买你脚上这双鞋,”江宝珠提醒,“你真不该自己投简历,说真的,月盈,你这事该去找你哥,让他给你安排个更能发挥你作用、帮助你积攒学习经验的平台。”

“不要,”林月盈说,“我是一个靠谱的成年人了。”

说完,她又抬头,眼里的泪刷一下流出:“漂亮的护士姐姐,再靠谱的成年人也经不住你用力挤呀,可不可以轻点呀?”

……

等脚上的小水泡缓慢变硬、最终变成一层可以抠掉的干皮后,林月盈终于又见到了秦既明。

他们已经有半个月不曾见面。

半个月里,也只通过几次电话和视频。

也是这半个月,林月盈一次都没有打秦既明留给她的订餐电话,她学会了简单的煮面,还有一些其他简单的菜式。

林月盈也没有想到秦既明会过来。

彼时她刚刚下班,拎着从小区超市里买来的一兜西红柿和新鲜的鸡蛋,在小区外面撞见自己那许久未见的父亲,林山雄。

林山雄没有门禁卡,进不了小区,只站在外面等。

当林月盈刷卡进来的时候,他强硬地快走几步,掰着智能门,强行跟在她身后,叫她名字:“林月盈。”

林月盈用像死了亲爹的声音叫他一声爸。

林山雄来是为了劝说她回家过年,中秋节不团圆也就算了,这可是过年,新年啊,多么重要的一个节日;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他现在年纪大了,就盼着一家人团圆,再没有别的想法;一会儿又说林风满现在也懂事了,知道小时候那样打骂妹妹很不好,现在林风满特羡慕其他人家都有妹妹……

“你是盼着一家人团圆,还是想着女儿大了可以工作赚钱了,不仅不用再为女儿的教育生活付钱,还能把当初女儿分到的那部分钱全都拿来还你的债?”林月盈刷卡,进楼道,她不回头,“你真是打得好算盘,爸,你当初不该学土木,你该去学会计。”

林山雄叹气:“你说这话,我的心里好难受,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能接受女儿这样说自己。”

“别在我面前示弱,”林月盈按电梯,“天底下也没有一个女儿能接受父亲遗弃自己。”

“不是我遗弃你,是你妈,”林山雄迈入一只脚,阻止电梯闭合,他说,“那时候我打心眼里疼你,想养着你。你是我唯一一个女儿啊,孩子。法院把你判给你妈,我也没办法争……”

“你是没办法,还是不想争?”林月盈静静看他,“我妈把我放到爷爷家,一个月,你一次也没来看我。”

“可你是我亲女儿啊,我是你亲爸,”林山雄苦口婆心,“血浓于水,你没办法否认这点。小盈啊,还是亲人最重要——你看那个秦既明,嘴上说把你当亲妹妹,现在你刚成年不久,还没毕业呢,他不还是让你搬出来了?他到底不是你亲哥哥,不如风满……”

林月盈盯着他:“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报警了。我警告你,不许随便骂我哥。”

林山雄已经挤进电梯,他身体微微伛偻,头发花白,灯光下一照,老态横生。

“风满才是你哥,你看,这么多年,你哥天天给你发消息。”

林月盈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是吗?给我发借钱消息也算是兄妹情的体现吗?”

林山雄噎了一下,又问:“你搬出来之后,秦既明看过你没有?”

林月盈说:“你说的就像林风满天天跑来看我一样。”

林山雄叹气:“小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还是在怪我。”

“不然呢?”林月盈费解,“你以为我们在拍苦情剧吗?拜托哎,爸,你清醒一点,我可是间接性被你遗弃的哎,难道你看多了杂志上的心灵鸡汤,觉得现在只要说一句父爱如山,就能抵挡你曾经十几年的忽视吗?你这是父爱如什么山呐?富士火山啊?十几年不鸣一鸣招人嫌?”

林山雄低头:“你怨我也是应该。”

叮。

到了。

林月盈大拇指按住智能门锁,指纹识别成功,推开。

林山雄还在身后。

他说:“我本来是不想管你的,可听你哥说,你在学校里和一个穷学生走得很近,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月盈,你现在还年轻,肯定想有情饮水饱,但爸爸告诉你,你看上的那个男生,家庭条件太差了,他父母都是残疾……”

门开了。

林山雄所有的话,在看清旧房子沙发上的人时梗在喉间。

林月盈也愣了。

她说:“秦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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