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目前,这桩事实并没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加布里尔也觉得气氛沉重,毕竟他也是个对家人很在意的人,但他极不擅长安慰,也觉得安无咎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需要安慰,于是接着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我只能按照我查到的告诉你。”页面跳转到下一页,“这是我查到的,这个女人的病史记录,臆想症,其实不算很严重的病,但是她被送到了市里一家精神病院,目前这个医院已经倒闭了,资料也没有遗留太多,总而言之,她进去之后选择的自杀。”
安无咎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描述。
“关于她之前的资料,我能找到的就是这些。”
页面上显示着她的婚姻状况,这一部分倒是和安无咎的记忆吻合,她的丈夫同她一样都是亚裔,育有一儿一女。
但这些资料并不完整,关于他丈夫的ID和具体工作,都没有记录,包括安从南自己,还有他们的孩子。
安无咎想,如果自己就是她的儿子,那么记忆中那个离家出走的妹妹,也是存在的。
可她真的是离家出走吗?
“如果你是她的孩子……”加布里尔说,“你应该有公民芯片,只需要扫一下,就能得到很多信息。”
“我没有。”为了方便他查询,安无咎很直接地明说了。
加布里尔点了点头,向他承诺,“我会再帮你找找,确实挺奇怪的,你知道的,我这一个行当经常和客人有摩擦,所以也经常查查客人的家底,没几个像这样的。”
沈惕问:“怎么说?”
“有芯片的只要能找到ID,从你生下来到死的每一笔都有记录,现在的人哪还有隐私?一个人就只是一个数据库罢了。就连你在床上穿什么颜色的内衣都能查出来。”
加布里尔说得粗俗,但确实如此,这也是安无咎觉得奇怪的地方。
“像这么少的资料,我头一次见,感觉好像是被特意隐藏或者删除了似的。”
加布里尔又吸了一口烟,“不过可查的地方还很多,倒闭的那个精神病院就是一个可下手的地方。你放心,你帮我除掉仇人,这个忙我当然也是要帮到底的。”
正说到这,外头有人敲门,仿佛喊着加布里尔,说有人在下面闹事儿。
“今天就说到这儿了。”加布里尔放下手中的烟,起身对两人说,“你们今晚就住我这儿,我给你们准备好了房间,一会儿就有人带你们去。听说圣坛里的游戏都很凶险,我估计你们也是累了,就放宽心,在我这儿歇会儿吧。”
尽管加布里尔长了副□□大哥的样貌和体格,但人其实是是个热心肠。
安无咎不好拂他的意,又想到他与沈惕连酒店也住不了,现在再去杨尔慈那里也是打扰,加布里尔这里的确算是一个好去处。
“谢谢。”
“客气了。”加布里尔拍了拍他的肩,风风火火地跟着门外候着的属下离开了。
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加布里尔口中会带他们去套间的人就来了,是一个年轻的小男生,脸上有雀斑,让安无咎想到了乔希。
“两位请跟我来。”
小男生说话很快,也很热情,在电梯里一直介绍他们这里什么酒好喝,什么甜品好吃,但安无咎一直没有回应,只有沈惕应和两句。
直到他们上了顶楼,男孩儿把两个手环分给他们,“801是您的,您就住802吧。有什么需要的话,按下手环上的按钮就可以找到我,我会立刻上来为您服务。”
沈惕原本就是个外热内冷的人,除非他主动,否则是不太愿意搭茬的类型,但他想着安无咎在身边,他虽然外表看上去冷漠,但实际是最礼貌最好说话的人,想到他,沈惕也不好不理睬眼前的服务生。
“麻烦你给我们上一些你们今晚的推荐菜,估计过一会儿我也要饿了,谢谢。”
对方笑得很是开朗,耳根还带着一点点红晕,“客人您客气了,我这就下去替您点餐。”
等到小男生走远了,沈惕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才转头问安无咎,“你想和我一起住,还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他知道安无咎心情并不好,所以想给他充分的空间。
安无咎抬眼,走廊暗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令他的五官和轮廓显得比平日更加柔和。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想要什么。
但沈惕放弃了等他回答,而是选择将安无咎手里的手环拿走,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我不是说了吗,你要主动一点选择我。”
他动作很轻地牵起安无咎的手,与他的手指交握,然后打开其中一间房门,带他进去。
房间里的装潢是白色调的,不算温馨,但空间很大,也很干净。
“我只陪着你,可以不说话。”沈惕的声音温和,“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不想要我做的事也要告诉我。”
他并不想在安无咎的面前装出一副擅长爱人的姿态,他并不是,也害怕犯错,所以需要安无咎的指引。
看到沈惕脸上的专注与温柔,安无咎心中竟忽然想到最初见到他的样子。
很难想象,这个人现在完全属于自己。
安无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解开了沈惕风衣的扣子。
沈惕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有点紧绷了。
他并不知道这就是紧张。
但安无咎只是解开了他的外套,然后伸出双手,拥抱住他。
他把自己的脸贴在沈惕的锁骨前,手臂环绕着他的腰背。整个人像是钻进了沈惕的外套里,逃避外界的一切。
此时的安无咎极度需要紧紧相贴的触感、充盈的气味和交融的温度证明眼前的人不是错觉。
不是一个给了他,又要收回的美好泡影。
沈惕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
他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实。
过去的他完全无法理解人们为什么会因为死亡而伤感。
人总是要死的,或早或迟。
没有谁的生命珍贵到可以让沈惕觉得值得惋惜。
但此时此刻的他竟然好像可以感受到安无咎心中的痛楚,就像是一条冰冷的河流,缓缓地从他身上,流淌到自己身上。
“原来她已经死了。”安无咎的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似的。
当他得知自己想找的母亲或许已经死了的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实与记忆会有这么大的出入,但的确如此。
因为记忆缺失,连悲痛都显得不连贯,很突兀,他似乎更应该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为什么失忆,而不是沉湎于这延迟十年的痛苦。
但再怎么迟钝,痛苦还是会弥漫开来。
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摸安无咎脑后的头发。
沈惕没来由地想到自己曾经在某一个游戏里,遇到过一个带着孩子的妈妈。
于是他学着那位母亲哄孩子的样子,手掌放在安无咎身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让安无咎第一次有了被人呵护的感觉。
但怪异的是,这种感觉仿佛又很熟悉,好像在童年时期,他也曾经得到过这样的庇佑。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连记忆都是假的,何况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安无咎抬起脸,望向沈惕碧绿的双眼。
沈惕的左手滑落下来,搭在他的腰边,也很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很轻,像蜻蜓点水一样。
“你还有我。”
沈惕又一次吻了他。
这个一度厌世,只想着快一点死去的人,如今正温柔地对安无咎许下承诺。
“我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