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温简言独自站在暗室内,他身上的衣服仍然是半湿着的，从领口处泼洒开的大片血迹被水洇开，头发被随意地捋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在他的面前，是一动不动，已经化为干尸的“神父”。

它笔直而僵硬地站在神坛之上，用那张枯槁的骷髅脸定定地注视着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夹在着浅淡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温简言垂着眼,眼睫印下一层深深的阴影。

他在思考。

由于经历了前两项圣事，芍药成为了神职人员,同样也失去了完成最后一项圣事的资格，而她又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成员，这导致他们现在的处境变得格外糟糕。

芍药现在离开神坛,去和其他队友交换位置,温简言猜测,被换过来的大概率会是黄毛——毕竟他的战力不高,即使被换掉对大局也没有太多影响。

无论如何,他脑海中所有与这最后一项圣事相关的猜测和理论,都要等自己的任务伙伴到来之后才能一一验证。

如果运气好的话，该仪式对参与者的性别没有要求，圣事就能顺利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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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那温简言恐怕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那就是：“欺骗”副本的认定机制,让它误以为他们中的其中一位是女性。

但是,副本的机制不明,他可以将所有可能干扰系统判断的道具购买下来,挨个进行尝试，自从完成了之前的观众悬赏任务之后，他现在的积分余额十分充沛，再加上现在仍在进账的后台打赏，对他来说，这些小额的花销根本不值一提。

但问题是……

他们的时间不够了。

温简言扫了一眼倒计时，嘴唇抿了起来。

他们的容错率太低了。

穷举法虽然可行，但是代价高到他无法承受。

温简言垂下眼，他顿了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薄薄的牛皮纸。

仿佛读取到了他脑海中的意识，一行行黑色的字迹从上面浮现，像是魔鬼无声的低语。

眼前的选择暗藏危险，但却再无其他选项。

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正在温简言专注于手中的纸张之时，忽然，他听到暗室外似乎传来了不明的响动——是和刚刚活尸进攻时完全不同的氛围。

那是一种瞬间的寂静。

隔着薄薄的墙壁和半掩的门，活尸抓挠发出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就连他的队友对未曾出声。

“……？！”

温简言一怔，他飞快地关闭了系统面板，扭头向着暗室的门口看去，警戒危险的本能嗡鸣着，在耳边发出警报。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是说……

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某种诡异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温简言感到强烈的不安。

他眯起双眼，神情凝重地沉吟半晌，最终还是放轻步伐，向着暗门口谨慎地挪去。

*

地下墓穴内。

苏成，卢斯几人从刚刚的震惊和呆滞中缓过了神来，渐渐地消化了现在的状况。

很显然，温简言的计划真的奏效了，这个副本确实开始了“造神”的进程。

伴随着衔尾蛇成型，整个【平安疗养院】的首尾逐渐相连，这些高危病人同样也是整个计划核心，是关键之“7”，所以，伴随着进度推进，他们会出现在副本的核心区域之内，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却确在情理之中——甚至事情本该就是这样发展，只是他们每个人都不愿往那个方向想罢了。

伴随着几个高危病患的出现，门外活尸抓挠声陡然安静了下来。

破破烂烂碎裂成几块的木板门挂在门轴之上，在几人的身后松松垮垮地敞开着，幽深漆黑的隧道之内一片死寂，刚才还凶猛异常的活尸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是……

这样怪异的死寂却并不能让他们安下心来。

这就像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看似平和的表面之下暗藏着无法被观测到的暗涌波涛，等待着某个瞬间的到来。

忽然，苏成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芍药身上，突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芍药会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现在暗室内只有温简言一人。

在那瞬间，他的心脏不由得一紧。

要知道，最后一项圣事是婚姻。

而无论是在现实世界之中还是在副本里，“婚姻”都是至少需要两个人的——最后一项圣事是出了什么变故吗？以至于芍药不得不离开暗室？

还有……她刚刚喊什么来着。

脑海中闪过了刚才的画面，苏成怔了下，视线落在一旁的黄毛身上。

只见对方正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黑红色的血液，看上去已经被吓傻了。

让黄毛进暗室？

为什么？

这时，其中一个高危病患开口了，打破了现下短暂的寂静。

“所以，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玛斯扭过头，用那双灰色的，不近人情的眼珠凝视着不远处的瑞斯医生。

“当然。”

瑞斯医生从棺材内迈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扶了下眼镜，那双毒蛇般的绿眼睛隔着镜片环视一圈，“不过，不只是我，你们也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的诞生之所，”

他顿了下，微笑着说道。

“……也是死亡之地。”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每个高危病患的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就连头脑最为简单的爱德华都没有出言反驳，说些什么狂妄之词。

“……”

不远处的主播几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同样惊疑不定的神色。

很显然，这几个高危病患并没有像之前在平安疗养院内那样，对他们发起进攻，01号刚刚甚至捏死了一只离他最近的活尸，他们现在的态度更像是……漠视。

就连之前的敌意都已经消失，只剩下了纯粹的不在意。

01这么做的出发点也绝非什么乐于助人的利他主义，大约只是恰好看它经过，因为碍眼而顺手一捏罢了。

而且……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几个病患彼此之间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虽然他们对彼此仍旧算不上友善，但却隐隐有种诡异的相融和默契之感，尤其是刚刚那一瞬。

几人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虽然他们无论瞳色，发色，还是五官，都没有半分相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眼神，还是表情，都带着一种诡异的同步感。

这一幕着实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

在看清暗室外的场景之后，温简言顿时从头凉到了脚。

我日。

这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虽然他有想过这几个人在过程中现身的可能，但是，这个时机未免也太糟糕了！

【诚信至上】直播间内：

“我去！！！都来了啊！！”

“这下真的有意思了哈哈哈哈哈哈！”

“感觉这次主播真的跑不掉了啊，全到齐了，而且又是封闭空间，他现在正好又在最后一项圣事的过程之中……”

“我真的猜不透后续发展了救命！”

“说起来，真的没人好奇为什么主播会选择这么极端的一条路吗？要知道这可是造神诶，又不是造什么独木舟，这么做虽然能稳稳搞垮副本，但是感觉后遗症也会很大，他这么搞不怕任务完成了，自己却死了吗？”

温简言垂下眼，嘴唇本能地紧抿着，本就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浅淡的唇色此刻变得更加苍白。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试图寻找破局之法。

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希望。

无论如何，总得试试看。

温简言本就行动力惊人，在下定决定的瞬间，他就毫不迟疑地开始动手了。

迅速，有条不紊，充满了目的性。

正在他为自己的计划进行布置和准备时，背后响起了清晰的，水滴落地的声音。

“滴答，滴答。”

黑暗中，像是有什么柔软的触手从砖石的缝隙中渗了进来，发出诡异的粘腻声响。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他即使不需要扭头，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

温简言的脊背顿时一僵。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缓缓的向着自己的身后看去。

光线昏暗的圣坛前，细细的，猩红的神经元在空中蠕动着，飞快地凝聚组织成人类的形体，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成型。

高大，破碎，身体像是一只被从高处推下摔碎的瓷器，从残缺的边缘能够看到里面肌肉骨骼的轮廓。

在他的背后的阴影之中，站在僵硬如尸体般的“神父”。

圣坛，黑暗，干尸状的神父，以及那由神经元构成的人类形体。

原本圣洁虔诚的宗教仪式顿时变得扭曲而污秽起来，简直像是噩梦之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05号站在圣坛前，用那双金色的眼珠定定地凝视着温简言，缓缓地抬起一只完成的手，薄薄的，不完整的嘴唇上下开合。

由于声带缺失，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温简言却格外鲜明地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

【MARRY】

*

“既然你有印象，那就好办了。”

尤里斯坐在棺材盖上，定定地注视着不远处的瑞斯医生，唇角勾起一丝散漫的笑意，黑巧克力般的眼珠微眯着，姿势放松。

他微微倾身，喉音低沉，带着一点近乎兴奋的战栗感：

“他藏在哪里？”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苏成的心脏猛地提了起来。

“很可惜，这个答案我并不清楚，”瑞斯医生遗憾地摇摇头。

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和你们一样，在进来之前记忆都做过一些处理。”

说着，瑞斯医生向着不远处的爱德华瞥去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

“只是和某些人比起来，智商稍微高一些罢了。”

“……”

一旁，金发的高大男人危险地眯起双眼，看上去仿佛一只蠢蠢欲动的猛兽，气氛顿时紧绷起来，再次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不远处，苏成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几个家伙应该不知道暗室的存在……

也算是一件为数不多的好事。

在苏成的印象里，那个暗室藏的很深，之前温简言找它的时候都摸索了很久，尤其现在整个地下墓穴的格局都变得格外复杂，被黑暗深深笼罩着，即使是他，在距离这么远的情况之下，都无法精准定位到那扇暗门，只能知道大致的方向罢了。

“……那么，问问我们的朋友如何？”

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

苏成心下一震，猛地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径直撞进了奈尔浅蓝色的清澈眼眸之中。

看似无害的白发少年站在一旁，正在定定地注视着这个方向，神情平静温柔，但却莫名令人背后发凉。

他微笑起来：

“我想，他们或许知道答案。”

“！！”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苏成头皮发麻，几乎有种后退的欲望。

他克制住了自己生理性的反应，强迫自己和不远处的奈尔对视着，咬着牙，梗着脖子，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

“呸！我不——”

但是，苏成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只听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暗室的方向传来，打破了整个地下墓穴内死一样的寂静。

“！”

苏成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伴随着一阵杂物被撞翻的声音，一个浑身狼狈的青年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狂追着似的，温简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光线之中。

在那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空气陷入了凝滞。

“……”

糟了。

苏成顿时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昏过去。

你说你怎么现在这个时候出来了啊！！！

你之前不是很聪明的吗！！！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犯傻啊！

这下，即使是试图缩小存在感，远离争端的主播们，都能感受到场上气氛瞬间的变化。

像是一滴血落入了鲨鱼池，在幽深如墨的水体内弥散开来。

饥饿的野兽嗅到了血食的气味。

强烈的化学反应在每个人的眼底燃烧，先前展现出来的蔑视和淡漠被一扫而空，只剩下高涨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狂热。

即使知道这种情绪针对的并不是自己，主播们仍旧呼吸一窒，被自己的生物本能所俘获，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草。”

不远处，青年猛地刹住脚步。

他环视一圈，咬着牙，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之后，脸色更难看了。

他半湿的护工服上染着血，半遮半掩地贴在身上，隐约勒出一点紧实的胸膛和纤细的腰线，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肤色显得格外苍白，头发被捋到后方，露出五官，几绺湿润的发丝因为刚刚的奔跑散开，凌乱地垂落在眼前，他瞳孔紧缩，注视着眼前的地下墓穴，呼吸紊乱而急促。

仿佛是一只误入猎场的食草动物，洁白，柔软，毫无防备，散发着温热甜香的脆弱气息。

“很适合您。”

距离温简言最近的玛斯向前走去，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突然改变的发色之上，先是一愣，眼神中流露出一点黑暗狂热的赞叹之意，笑意加深：

“没有人能比您更适合这个颜色了。”

洁白，纯粹，圣洁。

非常……

适合被弄脏。

在如此露骨的视线之下，对方受惊似得后退一步。

但是，下一秒，他猛地止住了步伐，向着黑暗中匆匆投去一瞥，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滴答。

隐约的，模糊的水声从黑暗中传来，在石制的墙壁间回荡。

刹那间，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和自己十分类似的存在，六人同时眯起双眼，齐齐地向着黑暗中看去。

滴答，滴答。

伴随着水滴声从模糊变得清晰，从遥远变得接近，很快，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是05号。

其余几个主播从未见过他的模样，顶多只是在温简言的口中听过简单的描述，但在看到他的模样时，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类应该拥有的模样。

像是从未拥有过情感和思维能力的人偶，05号面无表情地扫过着自己的几名“兄弟”兼“囚徒”，在那只留存一半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属于正常生物的情感。

整个地下墓穴陷入死寂，对峙带来的压力充斥在空气中，压迫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

温简言动了。

毫无预兆，突如其来。

趁着几人的注意力集中在05身上的时候，他抓住机会，像是一只急着脱逃的兔子似的，猛地向着前冲去——

刹那间，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温简言并没有向着通向墓穴之外的通道跑去，反而向着远离高危的方向急冲过去！

他的失败几乎毫无悬念。

“你就这么准备离开吗？”

棕肤棕眼的02号言笑晏晏，俯身凑近。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居然眨眼就就从自己刚刚的位置闪到了他的面前，就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他做出一副受伤般的表情：“在对我做出那种事情之后？”

温简言：“我对你做什么了？”

“让我想想……”02号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一边说要合作，一边试图杀死我……”

他抬起两根手指：“两次。”

02号冲着温简言眨眨眼：

“算不算？”

“你先用幻境迷惑我们的，不是吗？”

温简言一边冷静地接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向着远处退去，缓缓拉开和对方的距离。

“那只是第一次，”

02号耸耸肩，浅笑着，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

“第二次可不是。”

他对温简言露出甜蜜的微笑，“第二次可是示爱。”

温简言：“……”

02号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逃离自己的身边，但却并不阻止，唇边始终带着游刃有余的微笑，就像是……

知道他无法逃开一样。

下一秒，身后传来呼呼风声，温简言心头响起激烈的警报声。

他猛地转身，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猛地扑住了！一双格外强健，肌肉紧实的胳膊从背后揽住他的腰，毛茸茸的沉重脑袋拱了过来。

“这人是个讨厌的家伙，但有的时候，他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