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旁人,就连孟霜晚自己都接受不了。
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在听见陛下去见了一个嫔妃后心中便如此不高兴。她该像先前一般,做好自己的皇后,陛下的贤妻。
那些心思都不应当有。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孟霜晚靠在身后的凭几之上,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话。
期间若月来问过她要不要传午膳也被她拒绝了。
她就这样在罗汉床上,从白日一直坐到了夜幕降临。
眼见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若月想着这回不能再由着殿下了,午膳不用便罢了,晚膳可不能再不吃。
因而她一边吩咐了尚食局的人备膳,一边匆匆往主殿去。
可还没到,便有宫人步履匆匆而来,告知她陛下已经到殿外了。
“什么,陛下来了?”若月听后也来不及多问,只是叫了这报信的人赶紧去尚食局告知一句陛下到了,又叫了人去殿门处迎陛下,接着才加快步子去了主殿。
孟霜晚显然也未料到陛下竟会在这时候来,听了若月的话后便将满腹心事压下,接着从罗汉床上下来。
因着匆忙,她并未来得及收拾,可尽管已经很赶,当她离开主殿刚走了一小段路时,便见着了已经入了观风殿陛下。
“臣妾见过陛下。”
天子见她面带急切的模样,伸手扶住了她。
“无须多礼。”
“陛下驾临观风殿,臣妾竟不知,未来得及相迎,是臣妾的失误。”
两人一道往殿内去时,孟霜晚说了句。
天子闻言便道:“是朕忽然而至,也没提前叫人来告知你一声。”他说着看了眼身边的人,“朕听得说,你白日曾去徽猷殿求见过?”
尽管白日离开时孟霜晚并未嘱咐御前的人告知陛下自己来过,但御前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皇后亲临求见,若是他们不告知陛下,那才是他们的过失。
因而对陛下知道自己去过的事,孟霜晚并不觉着意外。
她只是点了点头。
“只是时候不巧,恰逢陛下不在,臣妾便回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殿内,各自在罗汉床两边落坐后,秦淮瑾才说了句。
“先前答应了敏才人陪她一道用午膳,昨夜她受了些委屈。”
“原想着不过半个时辰的事,不曾想竟这样巧,赶上梓童来寻朕。”
他说着将手越过罗汉床上的炕几,轻轻将孟霜晚的指尖纳入掌中。
“梓童下回来记得提前叫宫人来说一声,以免再扑个空。”
他说话时还是一样的温柔,也在为孟霜晚着想,叫她下回不再白去一趟。
孟霜晚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指尖,几息后便也轻着声开口。
“臣妾谢陛下关心,今日之事是臣妾思虑不周,原是想着同陛下说说话,谁知去的急了,竟忘了先叫人去问一声了。”
说着便抬头看向对方。
“敏娘子确实受了委屈,今早晨省时臣妾也瞧见了她的模样,陛下去陪陪她,她心中也好受些。”
她的话得体而贤淑,叫天子听来十分舒适。
“梓童果真是朕的贤内助,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话以前他也说过,孟霜晚每每听了都觉得心中喜悦,可今日却不知怎的,生不出丝毫喜悦之情。
她只是和对方又说了几句后,才将自己原本去徽猷殿的目的说出。
“臣妾也是一早才听得说甘露殿的事,可甘露殿的宫人说的不甚明白,因而臣妾斗胆,想问陛下,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叫陛下如此动怒?”孟霜晚边说边斟酌着用词,“听得说是郑婕妤身边的人对敏娘子动了手?”
她这话说完后,原本两人之间温馨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凝滞,天子有半晌都没开口,却也没放开她的指尖,只是不说话。
孟霜晚见状心中自然紧张,可也不好再轻易开口。
好在,过了一会儿后陛下便说了句。
“确实如梓童听说的那样。”
接着将昨夜甘露殿发生的事大致说了遍。
原来昨夜来行宫避暑的队伍刚到,人人都因着行了十余日的路程而疲惫,敏才人和郑婕妤又在一个殿中。
敏才人刚入宫,先前又染了许久的风寒,宫中的规矩自然不是很适应,且又因着未来过行宫,因此在入住时不当心将郑婕妤的住处当作自己的,叫了人去收拾准备。
结果郑婕妤知晓后十分不高兴,便叫人将敏才人的东西都丢了出去,敏才人的大宫女去辩解,郑婕妤越发怒了,便叫了自己的大宫女掌嘴。
原是是打算惩戒那敏才人的宫娥,可那宫娥是跟着敏才人一道入宫的,自幼关系极好,敏才人见她被打,心中不忍,便赶忙去拦,混乱之间自己倒被郑婕妤的人打了。
“敏才人乃郑婕妤殿中的随居宫嫔,她不能好好待对方便罢了,还任由身边的宫女欺辱敏才人,朕自然不能轻饶。”天子说完后还说了这样一句。
显然,在他的心中,无论开始原因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敏才人受了伤,因此他要惩戒郑婕妤。
可孟霜晚听后,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陛下。”她缓声道,“郑婕妤做法确实不妥当。”
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叫人将敏才人的东西丢出去,毕竟对方也是嫔妃。
“可郑婕妤毕竟伺候您多年,且这回也是无心之失,她原也只是想惩罚敏才人的宫女的,并非故意针对敏才人。”
“郑婕妤的宫女罚了三十杖确实应该,只是郑婕妤罪不至此,敏娘子虽说从未来过行宫,可她身边的人应当知晓的,如此匆忙便将东西往郑婕妤的住处放,郑婕妤心中不高兴也是应当,您既已经罚了她的宫女,再下旨叫人将她送回岂不叫她颜面无存?”
孟霜晚说这些时其实没想什么,因为这些年的夫妻相处,她和陛下之间素来都是有话便说,尤其是涉及后宫之事,陛下很少管,就算偶尔出手处置了谁,只要孟霜晚同他分析之后,他都会听进去。
这也是孟霜晚为什么会这样直接同他说这些的原因。
因为她真的觉得郑婕妤罪不至此。
可谁知,她几句话说完后,原本面上还带着温和之色的陛下,敛了唇边的笑,眼中的温柔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神色。
“依皇后之言,是觉得朕做错了?”他说着原本握着孟霜晚指尖的手。
孟霜晚见状便知他不高兴了,心中一跳,忙起身告罪。
“陛下息怒,臣妾并无此意,臣妾只是觉得……”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天子一记冷哼打断。
“你觉着郑婕妤罪不至此,可你知道敏才人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原本就身子刚愈,这一路颠簸,心思更重。她入了郑婕妤的住处不过无心,可郑婕妤却因此大动干戈。先前尚在宫中时她便没能照顾好敏才人而致使敏才人病情反复,这笔账朕还没细算,这回她又放任身边的人如此欺辱敏才人。”
天子的声音逐渐转冷。
“朕在下旨将郑婕妤遣送回宫时,她便朝着朕喊冤,说自己不知何错之有,如今连你也这样觉得。”
“陛下……”
“你可知若非敏才人替她求情,朕早就降了她的位份了,又岂止将她遣回这样简单!”
孟霜晚闻言,面色骤然一白。
原来……在陛下的心中,敏才人竟如此重要,不过被宫人误伤了,便已到了要为她将郑婕妤降位的程度。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儿不也正被陛下责问着吗?
这还是陛下登基十年来,第一次为了一个嫔妃如此厉声同她说话。
此时的孟霜晚再不敢提一句郑婕妤的事了,她只是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再次开口:“臣妾有罪,望陛下治罪。”
她这话其实也有些严重。
因为这事根本与她无关,她请罪本就不应当。
可天子却并没有因着她的态度而心情转好,反而冷眼看了她一会子,接着沉声道:“你确实有罪,随意置喙朕的决定。”
说着便起身离去,在经过孟霜晚身边时,他又说了句。
“这几日你不用来徽猷殿了,自己好好反思错在哪里。”
直到殿外传来“陛下起驾”的声音后,孟霜晚才闭了闭眼,攥紧了手,指尖一点点陷入掌心之中。
“殿下。”一直在她身边候着的若月见状语带担忧地唤了她一句。
半晌后,她才看见原本垂着头的皇后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眸之中带着迷茫之色。
“若月。”她问了句,“是本宫做错了吗?”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她说话的声音带着轻颤,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凄迷。
若月心口一堵,还未开口,泪就先下来了。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