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婳打了个突瞧过去,见进来的是个男人。他身型修长,面貌矜贵清傲,即便身披着一袭红袍,依旧叫人没有亲切之感。
不过看这身打扮,便是她的夫君了?
她不禁心下惴惴然起来,不觉间后背已有虚寒涔涔而下。
待人再走得近一些,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不由清眸一凛,心底暗暗惊呼了声!
这人她记得。
半年前,初初交春,她与他同乘画舫荡舟湖上。他阖眼躺着,她攀附上去,趁他熟睡她……
偷偷亲了他。
虽则想不起前因后果,但只是脑中浮现的这一幕绮丽画面,便足以让青婳的双颊如过火一般滚烫!她仓皇将头低了下去。
竟然是她先引诱的他么?
自小阿娘让她读过的闺礼淑仪都去哪儿了?
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苏青婳,却只敢在心底深处呐喊发泄一通,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
待情绪稍稍平复,她不禁疑惑起来,既然半年前是她先中意的人家,又为何嫁的如此不情愿?
难道是这半年间,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亦或对不住自己的事?
她不禁陷入了对世事无知的恐慌之中。
这些细微反应,悉数皆收入了萧承砚的眼底。
看着这女子的脸色由白转为红,又由红变为绿……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猜不透一个人的情绪。
“抬起头来。”
适才他立在门口,而她缩在帐幔的阴影里,长睫掩着眸光,让他看不分明。此刻他已步至床畔,与她近在咫尺。
他的语气和目光似若带着重量,压在面前女子的身上,令她拒绝不得。
苏青婳缓缓将脸抬起。
就在四目相触的那一瞬,萧承砚低敛的眸心骤然收缩了下,而后渐渐变得深邃。
是她。
半年前,初次进京路过滦西县,当时他为了掩人耳目,轻骑简从,身边仅带了少量护卫。
然而在进入山地之时,突然出现了一批刺客。
纵是护卫与他皆有功夫傍身,然双拳难敌众手,很快他便退至山顶。前方无路,只有一面湖泊,他毅然跃了下去。
起初凭着精于泅水的本事,他游了很长一段水路,可初春的湖面堪堪化了冰,水凉得刺骨,泡在里面久了,难免意识恍惚起来。
后来他终于昏了过去。
待醒来时,他已被救到一位姑娘的画舫上。
先前模糊间,他隐约感觉到有人为他度了几口气,才使他活过来。他望着面前的姑娘,哑声问:“刚刚为我度气的人,可是你?”
若是她,他日后可以对她负责。
不料那姑娘却慌张的摇摇头,拨浪鼓似的坚定,然后伸手指指舷窗外:“是他。”
循着她葱白似的指尖儿,萧承砚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正光着膀子划桨的船老大。
那深深的谢意顿时哽在喉咙里,变得难以表达,他下意识的抬手擦了擦嘴巴。
……
不管怎样说,那位姑娘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欠她一命。
而眼前这女子,恰恰便是她。
萧承砚略不自在的咽了一下,错开那女子的脸,再开口时已不似先前那般语气迫人:“你叫什么?”
青婳微微一怔,做夫君的竟不知自己新婚妻子姓谁名谁?
这像话么。
她不禁悲从心中起,心道难怪昨日她嫁的如此委屈,原来这段感情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她当初都做到那份儿上了,他却压根儿对她无心。
她别过脸去,兴致乏乏的应了句:“苏青婳。”
“苏青婳?”萧承砚轻声重复着,略略点头:“这名字很好。”
上回便是任他如何问,她都不肯说。
青婳却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心底涌上一口气来,难以咽下。她寥寥牵动了一下唇角,不咸不淡的回问:“那你又叫什么?”
虽说她是真的忘了,但故意气一气他也好。
萧承砚果真沉默了,面容清肃起来。这让青婳那口气稍稍觉得顺了一些。
萧承砚没给她答案。
面前女子毕竟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杀她不得,若是再叫她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那便等同自掘坟墓了。
他负过手去,不易察觉的一声短叹里透出些许无奈,随即便道:“你先在此歇息一日,待天黑了,我命人送你回家去。”
轻飘飘的说罢,他便转身要离开。
青婳却是悚然一惊,吓得从床上追了下来,对着那道峭拔的背影问: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