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询问马良:“图纸设计好了么?”
马良取出图纸,“江陵城北面是扬水,冬面是夏水,南处引申出一片空地,再往南则是长江,如此这般,江陵城以南建造‘新城’最是有利!也最是固若金汤。”
“而长沙郡与江陵类似,三面环水,更有利于建造新城。”
听到这儿,关羽颔首。
他向左行了一步,眼眸缓缓的张开。
沉吟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云旗能料准东吴奇袭一次,关某却不能每一次,都寄希望于他的预判,如此就太过侥幸了。”
关羽没法不去想关麟。
而只要想到他,有关荆南四郡“险象环生”的教训就不由得浮现于眼前。
诚如关羽说的“前车之鉴”哪!
他继续沉吟道:“北拒曹操,南抵孙权已是十分不易,倘若要北伐,实现孔明那隆中对的构想,就一定要确保江陵、长沙固若金汤,这新城,就是咬咬牙也要造!”
从关羽的话中,马良并没有体会出太多,关公造新城的坚决与义无反顾。
反倒是,他感受到最多的是关羽的变化。
以往的关羽,岂会说出“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样“露怯”的辞藻?
以往的关羽又岂会说出“北拒曹操,南抵孙权已是十分不易”这样的话。
——关公变了好多!
马良最直观的感觉就是。
云旗公子几次三番的挑衅关公、压制关公,这么做虽是有损关公的威严,可事实上,却让关公的傲气消散一大截的同时,也让他遇事时变得冷静与谨慎了许多。
——『傲气不再,冷静谨慎下来的关公,是无敌的呀!』
马良不由得心头感慨。
心中这么想,马良张口道:“新城的确要造、该造、不得不造,可若同时造两处新城,难度不小,但这些人力上的事儿还好说,最缺的就是钱了…关公屡次派人去询问糜太守,可糜太守迟迟没有回话,或许…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吧?”
“筑城”是一门课程!
昔日的洛阳太学中,专程开设过“筑城”这一门课程,老师还是年轻时有过四年筑城经验,后又任司空,从事城池建设到园陵规划的桥玄桥大公子
不夸张的说,筑城是一门极其复杂的综合课程。
但凡建造一座新的城池,其中包括资金、人力、地理环境、城池设计规划、城内构造、防务、天气、时间、自然灾害、给排水系统、道路设施、地基构造、消防、区域划分等诸多相关知识。
能建造一座新城,上至帝王,下至庶民,是男子汉大丈夫一生的梦想!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绕不开一个字:
——钱!
如果用关麟的话,更直接:
——“我爹关羽就是个穷逼,他能造的起城?”
事实上,关羽是造的起的。
只不过…进度并不快。
马良看出了关羽的为难,感慨道:“又要北伐,又要筑城,一年的收成就那么多?三军将士们的消耗却是固定的,一年到头…节约些,才刚刚够用,若是强行筑城,怕是…”
念及此处,马良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迅速的收起了他此前的话。
面色像是从乌云密布一下子就变得晴空万里。“关公,府库自是拿不出筑城的钱,可咱们江陵城,有一个人…他有钱哪!”
“——谁?”
关羽急问。
马良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正是关公之子云旗啊,此前…长沙郡,他可是发了一笔小财,如今怕是咱们整个江陵府库都没有他富庶啊!”
这…
听到关麟;
听到关麟的钱!
关羽下意识的凝眉。
他知道关麟有钱,也知道关麟发了笔横财,草草去算也大致能算出…四十五万金,只多不少!
新建两座城,这笔钱,足够了。
可,偏偏这事儿,事关的是关麟这小子,这就不是开玩笑了。
他关羽凭什么给这儿子要钱?
关羽,又哪里有脸给这儿子要钱?
当然,关羽可以选择强取豪夺,可到时候,一定是“得胜桥”下,这小子大放厥词让他这老子下“罪己书”
想到这儿…
“呵呵…”关羽笑了。
这一次,他竟没有半分懊恼与苦涩。
他只是笑自己,已经能猜到这小子后续的做法了。
『——是关某进步了么?』
心念于此,关羽一捋长髯。
“云旗的钱,就算了吧…”关羽轻轻扬手,“自古只有父亲养育儿子花钱的,哪有从儿子身上讨私钱为公的道理?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讥笑关某?”
“若如此…”马良像是又想到了一个别的方法,顿时眉宇一展。
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直接了当的否定。“这个也不行!”
“季常又想到什么?直说无妨!”关羽回望向马良。
马良的嘴角已经没有方才的笑意,他开口说道:“平公子方才提到,今晚之前,那批缴获的虎豹骑军辎就会运到江陵!”
如今的关羽对于有关关麟的事儿十分敏感。
不等马良把话讲完,关羽就开口,“你的意思是,扣下的这批虎豹骑的军辎去换钱?筑城?”
马良连忙摇了摇头,“起初是生出这么个想法,某是觉得,尽管这批军械是云旗公子的计谋缴获的,理应归于他,可今日一早云旗公子却提出只要一千军辎,其余的归于关公,虎豹骑五千之众,故而…这军械定还剩下不少!且虎豹骑乃曹军装备最是精良的骁骑…这些军辎也必定好卖!”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军辎换钱只能跟成都那边换,关公这边缺钱,刘皇叔那边一样不富裕啊…所以当即就否定了。”
——『原来如此。』
提到了虎豹骑的军辎,关羽内心中,下意识便闪过了一丝“可惜”、“惋惜”的色彩。
当然,他不是可惜…没能拿这批军辎向兄长换钱筑城。
而是诚如马良所言,这批军械是关麟这臭小子设计缴获的,关羽原本扣下,是为了让他更改答卷,如今误会解除?
关羽还有什么理由扣着这一批军辎呢?
别说是只给他一千,就是多留下一柄长枪,一副铠甲,一匹战马,关羽都觉得羞的慌!
都怕又一封“罪己书”骑在他的脸上!
——『算了…这小子的东西,算了吧!』
关羽心头暗叹一声。
然后太守。
“周仓将军何在?”
“末将在!”
周仓连忙上前拱手,关羽则吩咐道:“今夜那虎豹骑的军辎到了,你即刻带人清点,所有数量务必清点准确,明日一早就送到…送到那‘贼曹掾署’,交付给‘云旗’,让他处理。”
这…
周仓一惊,当即神色凝重地道:“云旗公子只…只有一千部曲啊!”
关羽没有去看周仓投来的目光,他语气平和,淡淡的道:“给他,都给他!”
“除此之外,明日你带着武库的官员一道去见他,告诉他,从今天起,荆州的武库悉数向他打开,凡他手下部曲,优先配置一切军辎,若有延误,关某定然严惩!”
啊…啊…
——『这是风云突变了么?』
在周仓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关羽的语气低沉且坚定。
这种语气表明…关公已经做出了决断,绝不会更改。
“是…是…”
当即周仓拱手一拜。
马良则是意味深长的凝望着关羽。
他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在这剑拔弩张的“父子争执”中,又一次…又一次是以关公的落败,以云旗公子的完胜而告终。
且这一次,比上次那“罪己书”,无疑带给关公的影响更大,更重,也更深远。
周仓转身正要去安排…
关羽像是因为提及“关麟”而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等等!”
周仓拱手,“关公还有何安排?”
关羽拈须沉吟,“明日一早,关某与你们一道去…”
啊…
周仓还没反应过来,马良却是一惊。
——『关公的内心已经强大到,能直面这场父子对局中云旗公子的完胜了么?』
马良正想开口…
关羽的话依旧还在继续。
“曹仁晕厥,正是时候向襄樊用兵啊,若是能一举控制了荆江,那进可取樊城,退亦可收复江夏北境之地,究是那曹操来到,也无力更改败局。”
——『的确如此!』
马良心头暗道一声,旋即连忙提醒道,“驻守荆江的是那魏将文聘吧,这可是关公的老熟人了,论及水战,此人在曹魏亦是无出其右啊。”
“呵呵。”关羽的眼眸一下子变得坚定,变得分毫不让,他的语气冰冷。“所以,在枯水期才更应该灭了他!”
文聘是让关羽吃过大亏了,而且是水战!
作为曹魏为数不多的水军将领,在关羽眼中,文聘的威胁更大,在涨水期时更致命!
——『原来如此!』
马良突然就懂了,为何关公要将所有虎豹骑的军辎都交给关麟?
为何一反常态的让武库向其敞开?
这不只是因为今早时的愧疚。
更多的是因为曹仁晕厥,在曹操回来之前,关公打算提前灭了这个老对手——文聘!
而面对那曹魏的骑兵,若要速胜。
关公不得不向云旗公子借得…那号称“骑兵克星”的“偏厢车”、“连弩”,借得那能运送军辎、军粮的“木牛流马”!
这些才是致胜的关键哪!
只是…
马良下意识的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
但很快,又把想说的话悉数收了回去…他不敢说。
他只敢把这些话放在心头。
——『关公啊关公,如今你们父子间这攻守之势异也…现在的主动权是紧紧握在云旗公子手上啊!』
——『这偏厢车、连弩、木牛流马…关公是想借,可云旗公子他…他会给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