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院内茹了三十年素的老厨娘心有不忍,从口粮里分出一个馒头偷偷摸摸塞进去,才救回叶青时一条饿得半死的小命。
他梦见的便是这事,省下的馒头在老厨娘怀里藏了半天才寻到个塞进屋的契机,表皮发干硬结,可梦里的叶青时嘴角口舌都被唐月来打裂了,微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哪里能张口去咬那硬邦邦的馒头。
叶青时痛得要命饿得要命,手里救命的馒头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徒劳握着发呆。
叶沛是个爹里的甩手掌柜,管生不管养,唯一干的一件人事是为一双儿女请了个颇有声名的西席,叶青时跟着先生认字,偷摸地读了些书,隐约明白自己与唐月来是母子缘薄。
他捏着发干的馒头,昏昏沉沉,一时竟忘了这是个梦,只一心想,他就要死了,那他这般境地,算不算是与这人间也缘薄呢?
突然,耳边炸雷般响起个女声厉喝:“不想活就去死!若你想活,就给我把这东西吃下去!”
那声音浑如劈开天灵盖的一把砍刀,叶青时一个激灵,不知从哪儿寻来一股狠意,不顾扯裂的嘴角,狠狠撕咬在馒头上,把咬下的一块馒头和着撕裂伤口的血一块咽下去。
馒头入口像是滚刀,剐遍口舌伤处,痛得他浑身发紧,到喉咙却成了一股极苦又极香的液体,顺着食道滑进腹中。
再睁眼看见的就是清溪,披发布衣的女孩坐在他身边,熬了半夜,眉眼间流出些藏不住的倦意,眼中的关切却是实打实的。
“……我还好。”叶青时的嗓子哑得吓人,“谢谢。”
“没事,应该的。”清溪有些心虚,“还睡吗?不睡就先洗漱吧。”
她起身打了水来,先自己潦草梳洗,再伺候叶青时洗漱,又出去吩咐厨房弄点清淡的早食。
叶青时的目光跟着她走进走出忙忙碌碌。
一双爹娘不如没有,见风使舵的仆役时常在他身上撒气,唯有那老厨娘发过一次善心,细想下来,对他最好的竟然是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孩。
可她为什么要对他好呢?她想从他身上……求什么呢?
这问题实在太蠢,叶青时没有问出口,只接过加了白糖的粥碗:“谢谢。”
清溪等他小口小口喝完甜粥,收了碗:“能吃东西就好,再歇几天吧,不差一时半会儿。果然不该沾晦气东西,你是染了风寒,昨天夜里突然高热……”
“是吗?”叶青时眨眨眼睛,定定地盯着清溪看。
“当然是……好吧,不是。”清溪试图盯回去,不幸落败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是中了毒。不过你别怕,毒已经解了,不会给你留什么后遗症的。至于为什么中毒……”
她抓耳挠腮,“这就是我考虑不够了,还以为上章城里惹不到麻烦。昨晚你睡了以后,我去查了查,投毒之人本来想毒的是我,假借我朋友的名义,在悦来客栈定了一笼早饭,将毒药混进去后让小二送来,说是予我的惊喜。但前一晚我特意和小二说过让他多照顾你,且给了赏钱,我那假冒的朋友也给了赏,小二两头赏钱都想贪,索性把原本给我的早饭送到了你那里。”
“说来就是阴差阳错,让你替我遭了一回罪。”清溪诚恳地低头,“对不起,是我又犯了错。”
叶青时却问:“那个投毒的人……是谁?”
清溪诧异于这男孩居然毫不生气,愣怔一瞬才答:“不好意思,我只来得及抓到偷换早饭的小二……”
那小厮确然是个和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人,一时见钱眼开鬼迷心窍才做了这等偷梁换柱借花献佛的事,并不经吓,清溪亮明修仙人的身份,装大尾巴狼随便质问两句,就吓得他两股战战全盘交代了。
逼供的细节不好详讲,清溪含混过去,“……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投毒其实不算个好方法,不确定之处太多,比如这次便是阴差阳错地由你吃了。这么七拐八拐,定是不敢与我正面接触,小二形容的相貌也无甚特别,我猜他是想隐藏形迹。”
她说得头头是道,语气却舒缓,听得叶青时比她还着急:“那该怎么办?我……”他蓦地止住话头,因为他什么也不能做。
“你好好休息。”清溪把这病中多思的男孩塞回被褥之间,温柔地在他额上轻轻一覆,起身时眼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轻蔑。
她想,天下想杀我者千千万,你见哪个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