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的梦却不大好。
她极少做梦,不知是不是因为新到个陌生地方,心里又压着些事,躺在客栈的软床上,居然乱七八糟地梦了起来。
一会儿是少年时偷挖开昭光君藏酒的地窖,把里边将成的已成的酒一气全糟蹋了,气得闲来无事就爱酿一酿酒求一个风雅的昭光君暴跳如雷,抄起鸡毛掸子拔腿追了她三座山头。
一会儿是七八年前的事,偶然遇见一队狱卒押送女犯,清溪掀翻那伙动手动脚污言秽语的狱卒,把衣衫不整险些遭难的孤女寡母送到了最近的上章城。
此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琐碎,梦里纷繁错乱,稀里糊涂地从清溪识海里翻涌过去,最后竟然梦见了大天魔。
大天魔浑身拢在黑黢黢的魔气里,面容模糊不清,只看得见一头漆黑顺滑的长发和绚烂得扎眼睛的彩衣,越发显得妖异可怖,有种森然的诡异。他的手冰凉干燥,指尖大略有些粗糙的薄茧,牢牢挽住清溪的左臂,像是条亲昵地绕在人虎口小臂上的盘蛇。
清溪被这陡然冒出的比喻惊得汗毛竖起,正要把这瞎入梦的怪物甩开,才发现右手竟也被人挽住了。
挽她的是叶青时,男孩神色清淡,黑沉沉的眼睛一下下眨着。
他指指大天魔:“他是不是……有意于你?”
清溪:“……”
……有意个屁啊!!!
恰逢窗外一道惊雷,清溪猛地惊醒,一摸脑门,满手湿漉漉的,全是吓出的冷汗。
雷声大作,夜雨疏狂,噼里啪啦的雨和隆隆的雷一起撞在窗棂上,打得木窗哗哗作响,整座客栈仿佛在雷雨里震动。
静坐了一会儿,清溪推门而出。
二楼走廊幽暗,仅在靠近楼梯处点了几盏昏黄的油灯,照出附近的几级台阶,更远处只有一片仿若能藏鬼影的模糊。
她犹豫片刻,轻轻敲了敲隔壁房门:“睡了吗?”
“……还没有。”房内传出一阵轻微窸窣,男孩的声音里添了三分倦意,“怎么了?”
“查房。”
叶青时没回。
过了会儿,先传到清溪耳朵里的是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无奈地说:“我没有……”
“我知道,逗你的。”清溪笑了笑,“其实是打雷了,问问你怕不怕?”
男孩咬字清晰:“不怕。”
“好。睡吧,好梦。”
“嗯。好梦。”
房外三两脚步声,接着是门开合的摩擦,叶青时屏息听了一会儿,确保再没有清溪的声音,渐渐松下紧绷的肩膀。
又是一道雷。闪电劈开夜幕,照得房内一瞬亮如白昼,照出男孩苍白的脸。
叶青时屈膝缩在榻角,抱着被子,双目紧闭,窗外每响一声雷,睫毛就猛颤一下。
隔着薄薄的眼帘,他感觉到眼前骤然亮起一道白光,知道紧接着就该是仿佛能震塌客栈的雷声。
一、二……
一双手忽然捂上他的耳朵,掌心干燥温暖,像是在他耳边拢出个小小的罩子。
雷声响起,入耳不再是仿佛要震碎肺腑劈裂肌骨的巨响,仅有一串沉闷如同落石入水的声音。
“还说不怕,”女孩含笑逗他,“才多大岁数,就知道哄人?”
叶青时蓦地睁开眼睛。
他脸色涨红:“我……”
捂住他耳朵的手却已经放开了,清溪伸腿勾过一个圆凳,大马金刀往上一坐:“哦,我知道,你不怕。但我怕。陪我。”
叶青时被这毫不羞耻的发言惊了,半晌,脑子仍混混沌沌,舌头自顾自动了灵机:“不是说画了符,不开门便进不来吗?”
清溪却想这小脑袋还挺灵光,一扬下巴,大言不惭:“我画的符认人,自然不防我。”其实天下能防住她的符寥寥无几,画符的人黄土至少埋到脖子根。
叶青时应声:“嗯。那……要点灯吗?”
“你点灯睡觉?”
“……”
这好像不太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