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浪冲击在缓步走来的程知勿脸上,冷热空气对流产生的风将他的头发一缕缕掀起,大火卷走了部分的氧气,这让程知勿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在他的视野中,这场大火就像是毕加索和梵高共执一支画笔后涂抹下的世界,充满了满溢但无稽的思绪和不该存在于现实中的美。
“啊,她果然烧起来了吗。”程知勿在杨研身边站定,无神的眼朝向那火海中央正在一点点化为飞灰的齐凤林的脸,蓝色正在急速褪去,再过一会儿程知勿就看不见她了。
“你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啊,现在果然是晚上吗。”
“不,我不会那样说,白天和晚上对我来说区别不大……杨研,不管你信不信,对她来说,白天和晚上的区别实际上也不大。”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区别不大的话,谁会在半夜来到公园里游荡呢?”程知勿的语气有些讽刺。
杨研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想了想说:“妖理会是在帮她,凤凰木快死了,只有它抛出去的花能救它,虽然每一朵花都只有几百分之一的希望,但我们任何一朵都不能轻易放过。”
“但这是帮她还是帮凤凰木?”说罢,程知勿又摇了摇头,他只是有些感慨,还没闲到去管这么些麻烦事,即便今天晚上没有任何人来找齐凤林,她也会在这里燃起一场大火的。随着齐凤林的脸在大火中渐渐被吞噬,这场似乎会蔓延整个公园的火竟毫无征兆地弱了下来,并向火源收缩去,程知勿接着说:“如果可以的话,跟我讲讲凤凰木吧?”一旁的杨研并没有注意到程知勿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凤凰木……当然可以跟你讲,这件事在妖理会内部是公开的。那是一棵已经活了快一千年的树妖,与妖理会有长期的联系,在妖理会建立之初提供过不少的帮助,像是一名寡言的长辈。但是在三年前,这名长辈看到了自己的落日,妖理会了解到想要延续它的生命的话,只能从它每年抛洒出去的那些花入手,你可以理解为人的器官衰竭了,而最佳的替代就是用自己的干细胞分化培养出来的那个。
“当足够多的花回到它的身上,它就能拥有如同凤凰涅盘一般的能力去寻到一条重生的路。”
“那花会怎么样呢?”程知勿问。
沉默是最佳的回答。
火势已经弱了许多,但仍然把两人的面庞映得通红,杨研认为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于是他又开口:“这是循环的道理,凤凰木创造了他们,就有权利收回他们,这里不是人类律法的辖区,即便是最高明的法官也无法将传唤的声音送达这里,妖理会也许配不上正义二字,但我们起码能活下去。实际上,她并非没有逃脱宿命的办法,她只需要……”
“藏起来。”程知勿突兀地接下了杨研说到一半的话,“她只需要藏起来,永远不被找到。”
“是的,你很快就明白了这里的道理。”杨研突然意识到程知勿并没有在责怪自己,这个失明的男人被剥夺了观察这个世界的权利,但他却从世界那里夺走了更多宝物。程知勿看似在怜悯齐凤林的遭遇,在谴责妖理会的所作所为,可实际上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听一个故事,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旁观这个故事,这是最让杨研沉默的:除了程知勿,他没有见过任何人能在一个故事里同时扮演参与者与旁观者。
程知勿冰冷又精密的逻辑让他身边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一些,这个被光明抛弃的人向杨研揭开了他不为人知的世界一角。
杨研想到了那个姓张的男人,那个在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救了自己的观察者,不由得说道:“你比观察者还像观察者……那是一群神秘的家伙,你以后或许有机会能见到他们,好奇的话以后再给你讲吧。”
火焰彻底熄灭了,在最后一朵火苗“噗”的一声燃尽之时,所有的声音都好像被盖了过去,火海的中心——齐凤林坐的位置,此时只剩下了一片被压倒的草叶还能证明她曾经存在过。奇怪的是,四周的植被完好无损,那火海就像是虚幻的一样,只会灼烧召唤出它们的人,而不会对其他东西造成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