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这个世界的方式并不是只有看这一种,程知勿不想回忆那狼狈的几年,但他不得不承认,正是那几年教会了他与世界交流的最合适的语法。
在椅子上躺了一会儿,程知勿突然想出去走走,没什么确切想去的地方,就是去外面溜达一圈,不然老待在这间老店里,自己的骨头似乎也在随着店铺老去。“入洞房”是一家婚介所,注册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六年前被程知勿盘了下来,原店主是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婆,当了半辈子现代媒婆,见惯了太多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执着和追求的,索性低价将店铺给了程知勿。
“随便干点别的啥吧,婚介这行就算是女性也难干,更何况你个大小伙子。”老婆婆当时是这么说的,说完之后还嘟囔了几句什么,声音很小,似乎是在可惜程知勿是个瞎子。
程知勿满满点头,但始终都没有改店名和店铺经营范围的意思。他很喜欢这家店那又俗又雅的店名,入洞房,喜庆。每每透过这三个字,程知勿都感觉自己仿佛能看到那个老婆婆年轻时风华正茂的模样,充满了活力,又深深扎根在了最有力的土壤中。
反正他盈利靠的也不是婚介这码事,真正能让他赚到钱的也不是那些抱着探究心思走进店门的零散顾客。
他真正主营的行业在工商局没办法注册,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就像他之前在那个女人的脸上摸索一样,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摸什么,大概也就是装装样子,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像个骗子。当然了,来找他的人大多也都是有一种偏执信念的,不管他说什么都可能会相信。
程知勿靠回答问题赚钱。
这里的“问题”的范围很大,可能是夫妻关系,也可能是行业形势,这些问题就算是爱因斯坦也不一定能回答出来,但是程知勿可以,他能在心里看到一个人未来的一些模糊的画面,并可以根据对方心里想的事情来看到更具体的方向。这项能力就是他立足的根本,在一个小圈子里,程知勿这个名字已经成了相当神秘的象征,在第一次踏进“入洞房”店门之前,谁都不信那位所谓的大师竟然只是个表情恹恹的小伙子。
刚刚那个女人问的是她丈夫的病到底该怎么治,程知勿回答了她一个地名,就收到了四千块。
而实际上,就连程知勿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地名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指女人该去找那里的医院吗,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他就靠这么个方法赚钱,并将其伪装成了看面相或算八字的样子。
无所谓,反正这么久了也没人来砸他的招牌。
程知勿牵着小多的牵引绳,唤了一声,那只拉布拉多犬便欢腾地站了起来,紧紧地贴着程知勿的身侧,指引着主人的走向。
程知勿熟稔地在门口跨出了脚,走下台阶。“入洞房”不用关门,这里虽然处在闹市,但却是闹市中的一处偏僻地界,少有人来,而且那家三十多年的老店看上去对小偷也没什么吸引力。一人一狗走出小巷,沿着人行道缓缓走着,程知勿的右手牵着小多,左手握着盲杖嗒嗒嗒地在地上点着,这样的动作他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失去视觉的世界也不是那么的让他感到无助和恐慌,完全能够从容地迈出步子。
路上的行人在看到他之后也纷纷礼貌地侧过身子或让出一条路来,对于这种“优先路权”,程知勿是坦然受之的,和女人多塞给他的二百块钱不同,后者是同情,前者则是道德。程知勿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特权阶级,他只是一个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人罢了。
突然,程知勿的脚步顿住了,他的前面没有任何的障碍物,停下不是因为被挡住。他的鼻尖在微微地抽动,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人群来来去去擦肩而过,不少人疑惑他在干什么,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驻足在此细心嗅一嗅。
除了小多,这只敬业的导盲犬在程知勿停下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敏锐地注意到了程知勿抽动的鼻尖,它知道主人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于是也抽动自己湿润的鼻子分辨起了空气中的味道。这对它来说很简单,几乎只是一瞬间它便注意到了那有些特殊的气味,好像是某种花香,小多不知道那气味特殊在什么地方,但就是感觉到有些特殊,它确信这气味就是吸引主人注意力的那一个。
小多往前走了半步,特意握得短短的绳索上传来的拖拽感让程知勿领会到小多在带着自己往前走,往那气味飘散的来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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