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界, 青山脚下, 春雨如酥,淅淅沥沥地浇灌大地。 一个个身着粗葛的农夫扛着农具在田间劳作,穿着草鞋踩在泥泞的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空气中充斥着泥土、杂草和牛粪便混杂的复合气味。 诗人眼中的烟雨朦胧的稻田,对他们而言只有潮湿,以及剧烈运动后、汗水和雨水带来的黏腻。 不过他们早已习惯,得趁着春雨时节开始准备后续的播种事宜。 另一边,妇女们送来做好的豆饭霍羹,但一眼看去,掺了不少野菜和粟米糊糊,清汤寡水,看着有些难以下咽。但对于平常人家而言,已经算是一家之主才能享用的美味。 从跟来的瘦弱孩子们连连咽口水就可以看出。 有农夫看天气还好,心想后续的活不多,干脆分一点给孩子,后者虽然心动,但还是拒绝,毕竟一日只有两餐或者一餐的农夫壮力,必须要维持足够的体力。 只见他稚声稚气地表示自己等着吃混入肉油的豆饭霍羹,他也才前几年吃过一次,印象深刻。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了众人的哄笑,并非恶意,只是那东西,一年都吃不到一次。 “希望有朝一日,咱也能一天三餐啊。” “你这是要上天啊,那可是大人物才能享受的!” “你整天说大人物,到底得多大啊?” “就是很大很大的那种!” “你说的是神仙吗,我倒是见过,总感觉他们怪怪的……” “别瞎说话,被乡老听到了少不了一顿责骂!” “不过听说咱们村靠着的大山,为了不惊扰里面的东西,才不让咱们打猎。” “三十年前都还能去,现在不能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吃独食。”一个农夫抱怨道。 偶尔打猎,可以弄到不少吃的,当然……也可能成为山上东西的腹中餐。 “我听说隔壁家的三狗,就被这座山吃掉了,一靠近,身躯被拉的长长的,身上还长满了羽毛,可难看了。” “山怎么吃人?山神老爷还差不多。” “不过这世道,确实越来越乱了。” “……”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请问乡亲们,伏凰山是这里吗?” 如此文绉绉的话语,让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扭过头,看到了一个身着黑色金边道袍,留着山羊胡、梳着道髻的中年人,他背着包裹,撑着油纸伞,两颊无肉向内凹,显得干瘦,但双目却炯炯有神。 身旁还跟着唇红齿白的清秀小道童,跟在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布衣、道士、道童…… 虽然如今陛下崇佛,但皇室认了那位当先祖,道士势力丝毫不弱。 多重因素组合起来,让这群农夫露出了敬畏的表情,不敢乱说话。 道士看着他们的反应,从布包里翻出了一块巴掌大小、被烟熏制的黑漆漆、却油光锃亮的腊肉递了过去,笑着说道:“贫道有事需要劳烦诸位。” “不用不用。”农夫连连摆手,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腊肉,喉结耸动,小声说道:“这里确实是伏凰山,不过山上危险,野兽妖魔众多,道长还是别去为好。” “我们是受官府委托来开坛驱魔,如果顺利,以后这座山就可以开放了,但我对这不熟,需要一条上山的路,谁能告诉我,这肉就归谁。”道士简单解释了下来由。 农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争先恐后地回答。 道士微笑着点头,在得到答案后,把肉留下后告辞离开,踩着满是青苔的石头,开始往山上走。 至于农夫们则是将腊肉平分,虽然每人分到不过些许肉丝,但被乡老知道了,就谁也吃不到了。 之前回答要吃肉的小孩子,看着手中的肉丝,馋的直流口水。 滴答,滴答, 雨持续地下。 道童紧紧地跟随身后,欲言又止,最后决定开口,却听到对方头也不回地说道:“心乱了就说。” 道童语塞,嘀咕道:“师父,您给的好像是……冥食?” “把好像去掉,有什么问题吗?”道士笑吟吟地看着他。 “您教过我,生人要吃具备生机的东西,而冥食……”道童犹豫片刻,回答道:“那是祭奠亡灵的食物!” “咱们【冥食炁法】提炼的食物,具备着死气,活人吃了,就会紊乱自身的生机,成为不生不死的怪物,不过对于妖魔而言,是增长法力的宝物。” “你的课业倒是没落下,不愧是我食炁法脉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一个,和为师一模一样!”道士忍不住夸赞道。 “那是因为整个法脉就只剩下你和我了。”道童捂脸,脸上泛起红晕,过于羞耻。 尤其是以前,还有其他师叔在的时候,师父竟然会因为打不过他们,选择自降辈分,就为保持同辈无敌的名头。 道士罔若未闻,叹息道:“食炁者神明也,食死者魍魉也,但可惜那场波及旧史的大病蔓延之后,正法偏移,已经变成了食病者的道路,众生不追逐道,而追逐病法,不过更可笑的是,我也加入了这场追逐。” 道童沉默,只能感慨自己生错了时代。 那场数百年前的诡异病变到来之后,人世直接变成了五浊乱世,万物失衡,逆乱阴阳。 所有的法脉都被切断了和祖师之间的联系,很少得到回应。 若非还能够得到仙神授箓,术法还能使用,以及偶尔闯入的域外天魔,大喊自己来自于未来,他们都要以为自己被遗弃在这片狭小天地之中。 不过似乎最大的问题,都是那个东西出现之后…… “难道是因为祂的影响!”道童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惊骇地转过头,看向了山脚下,眼中法力流转。 突然发现,那原本和谐的村庄变昏暗。 一个个村民身上的葛布变得破烂,露出了插着羽毛的腐烂血肉,正在热情地劳作,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 但那田地之中,每一次锄头落下,竟然能溅起鲜血。 而且那饥肠辘辘的少年终于忍不住诱惑,脖子开始拉长,如同人面之蛇,张开了嘴巴,从中伸出了细长的鲜红舌头,结果尖端裂开,像是海中的七鳃鳗,轻松扯下了和石头一样坚硬的腊肉,卷回口中,闭上眼睛,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随着吞下冥食,他们身上的血肉随之颤动,长出了更多的羽毛,看起来格外扭曲。 但很快,这份喜悦就被冲散。 因为他被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谁啊!” 少年愤怒地转过头,但看到后面的身影后,吓得一哆嗦,变回了原样,恭敬地低头,“乡……乡老!” 在他身后的“乡老”,是一头更加臃肿的、长着老人头颅的、插满灰白羽毛肉山,目光阴冷,怒斥这些农夫只知道吃独食,吓得他们如鹌鹑般缩在一起,一些还没来得及吃掉的腊肉都被它收走。 它心满意足地将一块放入口中咀嚼,离去之际,还看了一眼山腰上的老道,目光不满。 这家伙,竟然绕过自己,实属过分! “遭了!”道童脊背发寒。 不过在看到老道对自己拱了拱手,指了指包裹,表示还有礼物,乡老面色稍缓,转身离去。 “师父……”道童目光凝重。 “差点以为小荃子饮的人气太多,已经脑子僵化了,竟然分不清他们是不是人了。”道士抚须而笑。 “我叫李荃,小荃子是宫里的那些阉人。”李荃纠正说法,继续道:“它们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妖魔,为什么还有人气?” “这人间如狱,兵祸、天灾不断,除非人道镇压之都城,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安详之地?或许是天要人亡了。”道士叹息道。 李荃闻言,认真道:“凡天道鬼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索之不得,指虚无之状不可以决胜负,不可以制生死。 有病就有因,去除因,自然就会恢复原样,无难医之疾,只有事在人为。” “好一个事在人为,不愧是我黎山的弟子,吾等修士本该执天之道,逆命而行。”黎山抚掌而笑,对此颇为满意,解释道:“你知为师可以飞行,却选择徒步,就是怕惊走此行的目标。” “惊醒……山?”李荃震惊道:“那东西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你可还记得,自从那具无头尸骸被挖掘而出,就引发了动乱,诞生出无数诡物,最后由四大法脉和前朝皇室将其暂时封印。 发现近之能够感悟大道,于是将四肢、躯干平分,从而在这病域中诞生了新的诡法,如今应该称之为五浊正法,以此又衍生出无数偏法。 其中前朝皇室因为扫荡诡域损失惨重,导致被新皇室所灭,皇帝自缢而死。 其中最为强大的躯干落入新皇手中,镇压气运,谁也没想到那位竟能篡位成功,威压一世,在那皇朝的兵家铁骑压制下,四大法脉也只能低头,献上古仙四肢,现在应该都在押送至洛阳的路上。 而其中天师道所掌握的右臂,被这家养的孽畜监守自盗,吞下一根手指,虽然很快就被发现且镇杀,但却找不回手指,都以为被它消化。 但却瞒不过我【盗机观】一脉,能够感受到它的气还存在,是那家伙想将其藏起来,准备风头过了再找回去,来个偷天换日,只可惜半路就被杀了。” 黎山抚须,有些得意,然后沉声道: “你仔细看,似乎是那头孽畜的执念影响了那根手指,从山中蔓延的病气已经浸染了青山、绿水、四周的村落中的每一个人,它们确实还活着,但却是存在于妖魔的梦中,侵蚀了现世,处于生死之间,维持着平衡。 一旦我们揭穿,打破了平衡,说不定会将那根手指触发,让方圆千里沦为鬼域。” “什么!?这已经算是妖王级的危害了吧,不应该禀告司天监让它们来处理吗?”李荃惊讶道。 “蠢货,咱们是盗机观法脉的,又不是名门正派,况且那些家伙比魔门还黑。”黎山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一次,咱们大出血,牺牲了一块腊肉,就是为了帮伱采集古老仙神手指上的气机,凝聚出顶级箓种,打下最好的基础。 然后再想办法寻找病因,能够将其化解,皆大欢喜,还能增强咱们底蕴。 如果咱们处理不了,咱们再禀报司天监,让他们来处理,毕竟宫里那位牝鸡司晨,肯定想要借完整之尸成就神通果位,咱们肯定能获得赏赐,重振法脉荣光,正好可以去看看传说中最美的女人。” “……”李荃无言以对,总感觉这计划不是很靠谱,毕竟他们都只是小菜鸡。 别说和妖王……就算是面对大妖魔都够呛。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退缩,李荃转而问道:“这尸骸,难不成与上古大神刑天有关?” “谁知道呢,毕竟肚子上又没眼睛,说不定是某位意外身死的大神通,也可能是黄帝,毕竟挖掘的地方离桥山也不远,黄帝崩,葬桥山的典故听过吧。”黎山摊手。 李荃叹息道:“如果新皇成功了还好,能拨乱反正,但若是输了……此方大域,将会彻底病入膏肓了!” “和我们无关,大不了想办法逃出此域,毕竟听说最近也出现了一批自称来自未来的域外天魔,只可惜被皇室追杀的到处逃窜,找不到他们,更别说交流。 既然他们能进来,说明还有其余出路,先活下去再说,得抓紧时间了,若是等四个法脉进京可就用不上我们了。” 黎山摆了摆手,两人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深入了山林,绕过了毒虫蛇蚁,很快就看到了一道道巨大的剑形石碑,如同长剑刺入地底,哪怕是露出的半截都足足十米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