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井话语一滞,表情都僵了僵。
片刻后,他笑了笑,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没事,我回头好好和他说一说,他不会不同意的。”
医生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病房。
容井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回头拿起桌上的那个杯子,“好了,人走了。”
安棉正趴在那个杯子上面,顿时一个踉跄,差点又摔个驴打滚。
“你的这具身体,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容井将杯子放在另外一边,“放心吧,在你能够恢复之前,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容井……”安棉弱弱地问他,“医生刚才说的老板,就是你的父亲吧?”
容井点了点头。
“提到他的时候,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安棉有些不知道应不应该问这些,小心翼翼的,“他是不是很不好说话啊?”
“那倒没有。我有事找他帮忙,他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容井眉头微皱,“只是我不太喜欢他罢了。”
安棉点了点头,容井的家庭关系果然比他原本所以为的复杂。
“安棉,”容井突然又说,“我这么帮你,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一下?”
“怎、怎么报答?我现在没办法报答你……”安棉紧张地搓了搓小手手,“等我恢复了之后,我一定会……”
容井问,“万一你恢复不了呢?”
安棉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容井伸出指尖,轻轻揉着他的小脑袋,“如果你恢复不了,你就一辈子待在我的身边。”
安棉睁大一双眼睛,震惊而又迷惑。
这就是容井刚才所说的报答吗?可是这算什么报答?
好半晌,安棉捏了捏自己的手掌,纠结犹豫地表达出自己的困惑,“可是,如果我真的恢复不了……我当然只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有你可以帮我……”
如果离开了眼前这个人,他或许连活下去都难以办到。
“是啊,”容井弯起眉眼,整个人笑了起来,“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一开始还只是一个轻轻的微笑,渐渐地越笑越是开心,容井几乎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音。
安棉歪着脑袋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迷惑,“有什么这么好笑?”
容井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指尖,又去戳安棉的小脑袋。
安棉捂着自己的脑袋,惊叫一声,连忙一溜烟跑远。容井右手追着他戳,还把左手拦在前面,像一面城墙一样挡安棉的道。
如此追逐玩闹了足足半分钟左右,安棉才气喘吁吁道,“别玩了,容井你别玩我了,我在想一件正事。”
容井停下左右两只手,“什么?”
安棉走到桌上那一摊水前,光着脚才进水里,抬手比出一个圆的姿势,“和最开始相比,这些水变少了,对不对?”
容井点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借我一支笔。”安棉说。
容井顺手从包里掏出一支笔,递给他。
安棉看着那硕大的笔尖,看着那几乎可以压死他的粗壮笔管,一时陷入沉默。
容井笑了笑,将那支笔收回包里,又换了根自动铅笔出来。他将自动铅笔的笔芯小心地掰断一点,然后将那一小截笔芯递给安棉。
安棉张开五指,勉强可以拿住这笔芯。
他围绕那一摊水,勉强在桌上画出一圈范围,“最开始有这么多水。”
然后他又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水面缩小的距离。他每一步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四毫米,之间在容井的卧室里量过。
接着安棉又找到一张纸,趴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容井凑过去一看,安棉竟然列了公式,正在计算。
“你在算什么?”
“算这一摊水减少了多少体积。扣除这段时间里自然蒸发的部分,剩下的,就是我所吸收的水的体积。”安棉一边全神贯注地计算,一边回答容井的问题,“我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仅仅通过接触就能吸收水分。”
容井愣了愣,而后不禁陷入沉默。
其实他早就在奇怪这一点了,奇怪安棉竟然是像植物一样吸水,而不是像人那样喝水。但他只是稍稍疑惑而已,安棉却正在使用计算来证明这一点。
片刻后,安棉停下了自己的写写画画。
他的双手连带着胳膊都被笔芯给弄黑了,但他完全没有在意,只是对着自己的计算结果点了点头,“我确实吸收了水分——吸收的部分还不少。”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安棉又动起笔来,开始列出更加复杂的公式,试图计算一些更为复杂的问题。
比如吸收的水分与自己的状态之间的曲线关系,比如有关头顶叶片的体积为什么会缩小的猜想,比如……
容井在桌子的边缘站着,在后面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安棉的这些计算。
这些计算他大多数能看懂,也有少量看不懂的。但就算是能够看懂的那些,他也无法算得像安棉这样快速,快速得如同本能一般。
容井感受到巨大的差距,于是将视线从纸面上移开,去看安棉现在的模样。
在计算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安棉目光专注,神情淡漠,甚至显得有些超然物外。
明明依旧是那么一丁点小的小家伙,明明要垂着目光才能看见。但容井总是莫名有一种错觉,似乎安棉正在他的上空之中,而他才是站在下面的那个人。就好像只有不断抬头眺望,才能追逐到对方一点衣角的痕迹似的。
至高神……容井在心中再次默念了这三个字。
与其他同学们不同。这三个字对容井而言,并非仅仅是个满腔哀怨的嘲讽。容井想,每次当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其实确确实实是包含着一种顶礼膜拜的心情的吧。
但至高神现在折了自己的羽翼,落在他的身边,反而成了一个需要他时刻照顾的小家伙。
容井笑了起来,觉得这事真是滑稽得很,心中却又忍不住泛出一种隐秘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