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都在猫冬的六宫后妃们,哪个还能坐得住,冰雪严寒都不顾了,纷纷冒风冒雪的出门前往其他宫殿打探消息,试图知道长信宫里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明明先前个月圣上还特意带着贵妃去草原散心,浓情蜜意的羡煞旁人,明明对贵妃的恩宠犹在眼前,如何一夕之间就遽然下旨将贵妃打入谷底?
简直毫无征兆啊,这圣旨来的突兀简直让她们措手不及。
更让人心疑的是,圣旨上半字未提贵妃所犯之错,似是讳莫如深般直接掠过,不免就愈发让人心中猜疑。
御前伺候的冯保近段时日度日如年。
自打那日从长信宫回来后,勤政殿的气压就一日低过一日。
他也不知圣上究竟是如何考量的,不但没杀那徐世衡反而继续让对方在勤政殿当值,更让他觉得有些悚然的是,圣上还特意将那对金玉摆在御案显眼的地方,日日面对着。
这般的圣上更让他觉得骇怖,如今压着隐而不发作,那待来日发作时,必定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啊。
圣上愈发宵衣旰食的批阅公务,往往直到子时之后方回养心殿里歇着。可饶是回殿了,圣上却躺在御榻上迟迟不能入眠,往往翌日都是双眸布满血丝的走进勤政殿。
后来不知哪日起,圣上睡前必要喝酒,这一喝可不是一杯两杯的量,往往一喝就是酩酊大醉,完全背弃了从前养身的准则。
开始他还战战兢兢劝了一回,可待接触到圣上投来的目光,那般沉甸甸压下的寒凉视线只让他有种即将被对方扭断脖子的寒栗,自是惊惧后怕不已,日后又岂敢再多嘴?
自此圣上白日案牍劳形,批阅公务至深夜后又喝酒宿醉,翌日再眼底微赤的踏进勤政殿。如此循环往复。
而前朝众臣对贵妃一朝被打入冷宫的事,也是好一阵惊。
不过朝臣中不乏机警之辈,他们中自有人联想到礼部侍郎马贺被关进昭狱的事。这两件事隔得不远,联想到昔日马贺追求贵妃之热烈,再兼之有马贺去草原送折子时被贵妃的马撞到一事,于是京中就有些人觉得自己隐约摸准了些真相。
当贵妃与马侍郎的一二传闻传到马阁老耳中时,马阁老惊怒中气病了。他是不信的,可又怕此事夹裹着一两分真,毕竟圣上对贵妃的盛宠有目共睹,非大过错圣上应不会如此狠绝。
他立马动用关系派人查探当日在塞外时的一些细枝末节。
他在阁臣的位置待了这么些年,人脉关系可想而知,所以他不难查探到当日在塞上马贺被贵妃的马撞到时,娴妃偕同庄妃去御帐里疑似上眼药的事。
当即又惊又怒,又惊又悔!
娴妃在被告知马阁老因病请辞,不能再教导大皇子学问时,脸色迅速难看下来,记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请辞也好,指不定不久来日,马家也自身难保,难度此劫了。
她与部分朝臣的想法一致,觉得贵妃的倒台与那马贺脱不了干系。先前她上眼药时,着实没料到会当真因此而搬到了贵妃这座大山。
娴妃推开窗户去看外头的雪景,外头风雪席卷进来她却不觉有丝毫的寒冷,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给大皇子另请太傅的事不急,这档口不急着去御前惹眼,等事情冷一冷,淡一淡,再提不迟。
就在贵妃被打入冷宫,六宫一时无主,而其他后妃存着再进一步的心思之际,这日突然自勤政殿又下了一道圣旨传遍六宫。
竟是圣上解了皇后的禁足。
无论众妃嫔甘愿不甘愿,在皇后解禁的第二日,都纷纷拾掇妥当前往坤宁宫请安问好。
禁足了大半年的皇后鬓边有了白丝,面容老了十多岁不止。时隔许久再次坐在高台上看着花枝招展的众妃嫔,她也不复从前的心气,眼神如死水一般。
“等会人散了后,就将这高台去了罢。”
皇后对旁边的大宫女道,没有理会台下众妃嫔各异的神色,只是失神看着左首下方那空空的位置。脑中浮现的是前一夜圣上召她觐见的一幕。
“朕记得你刚开始入宫那两年,也是想做一位贤后的,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你的心态开始慢慢失衡,渐渐行事就失了章法,有失你一国之后的体面。”
圣上沉沉闭了黑幽双眸,声音不带起伏:“朕知道,是朕昔日偏宠文贵妃,这方让你自觉受到了威胁。皇后,日后六宫中不再有文贵妃,你该能做好你的皇后了。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皇后呆怔看着那空空的位置,不知是不是时过境迁了,明明是期盼已久的事,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好像也没有感觉多大的痛快。
转眼又到了一年的除夕夜。
可这一年的除夕宴却比从前任何一次都来的沉闷。
圣上面容寡淡,除了开场时候的寒暄,再接下来的筵席中几乎一言不发。或抬眸看向殿中歌舞,再或低头缄默将杯中酒倾进口中。
昌皇叔那是极会察言观色的,这种氛围里他哪里敢抻头?亦如左右两侧的皇亲贵胄般,低头喝酒吃菜,当个闷葫芦。
就连那慈圣太后都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整个宴上都没敢太过挑衅分毫。这种诡谲的气氛着实让她直觉到危险了,她隐约觉得但凡她今年这宴上敢出言挑衅半句,高台御座上那明显面色不善的人能直接做出赐死她平王的事情。
待圣上离开后,殿内气氛稍有缓和,不过也只是稍稍而已。
不过这稍稍缓和下来的气氛,瞬息又消弭殆尽于慈圣皇太后的一句话里——“怎么今年不见那文贵妃过来赴宴了?”
养心殿里,朱靖提笔写着福字。收笔时刚习惯性的欲令人仔细放好,可话尚未吐出口,猛地意识到什么的他眉心一刺,握笔杆的手遽然收紧。
一滴重墨沿着笔尖落了下来,饱记满的那滴墨汁瞬间渗入红纸里,彻底毁了这副刚写好的字。
朱靖搁了笔,抬手揉捏着眉心,沉声吩咐冯保替他来写。
冯保紧步无声上前,重新铺了红纸,小心翼翼提笔濡墨。
朱靖走回了养心殿里那张红面大榻上半倚着闭眸歇着。可他饶是闭眸也不清净,眼前连绵不绝的浮现些片段,有去岁时候为她写福字写吉语的情景,也有她梅间舞剑的胜景。
他沉怒的睁眼,恰见了躬身守在阴影处的阉人。
见了他,突然就想起了冯保曾说过的,每年除夕宴时对方会拿出玉珏来带的话。一想到两人借着定情信物隔空传情,他肺腑灼烧翻滚,又有种想不管不顾将那阉人斩杀当场的冲动。
不过他依旧是压制住了,他那般唯我独尊的人,岂容旁人来掌控他的情绪,左右他的行为。
“冯保,再去给朕提壶酒来。”
压抑阴霾的声音让冯保差点歪了笔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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