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饱满的唇形,与一个人极其相似!
这一刻,他只觉脑袋翁的声,似要炸了。
梅林的梅枝点唇,草原的共同簪花,好似在这一刻都有了另外的解释。加之当日皇家御苑,她与那阉人并肩射箭,那种旁人融不进的氛围,这一刻全都涌进了他脑海中。
这还是被他亲眼目睹的,而在他未曾看见之处呢?
她与那阉人又是如何暗通曲款,她在宫里又如何望着婢女日日睹唇思人?想想都让人双眸充血,血液喧嚣沸腾。
他俯身拾起地上金簪的那刹,听得榻间人的清婉唤声。
“圣上!”文茵跪在榻间再次叩首,“圣上深仁厚德,是恤悯百姓的仁德明君,此间事是我二人该死,实不该再牵连其他无辜之人性命。罪妾稽首顿首,若有来生必定日日祷告佛前,伏祈圣上龙体安泰,伏愿大梁千秋万代。”
话刚落,就听得一声惨叫。
文茵惊惧抬头,见到的就是朱靖大笑离去的背影,以及念夏满嘴的血。
他没取念夏性命,却用簪子狠辣划破念夏的双唇。
朱靖出来时,冯保只觉此刻的圣上如那妖魔一般。但见其脸上、手上皆滴着血,那嘴唇更是红的不正常,让人看着都心骇。
朱靖带人离开后,文茵仓皇下地,翻找完伤药给念夏敷上后,又急急忙忙去扶地上那半昏迷的于嬷嬷。
念夏忍着剧痛帮忙一块将于嬷嬷扶到了榻上,直待灌了那温汤进去,好一会对方才缓了神来。
昏秏的老眸一有了焦距,于嬷嬷就惶急的抓住文茵的手,用力的,发颤的,宛如将要失去般的抓住不肯放手。
“念夏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嬷嬷说。”
念夏含泪应着,她好似预感到了什么,一步三回头的看着。
一扇毡帘终究隔绝了她的视线,可视线里最后一幕,是娘娘那柔软的轻松的神态。
“嬷嬷,结束了嬷嬷,都结束了。”
文茵反手握住嬷嬷苍老的手,眸光眷恋的在陪伴了她而多年的老嬷嬷脸上看着,似要永远的记在心里,“嬷嬷应当知道我的煎熬,日复一日的,在这束缚我的深宫里熬着,当真是半点曙光都看不到。我就如那行尸走肉般,麻木的活着,偏有时候又痛苦的清醒着。嬷嬷,如今事发了,我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解脱感。”
“娘娘……茵姐儿……还有路啊,定还有路选的。”
“没了嬷嬷,我已经践踏了他的底线,他那般唯我独尊之人,不会再留我继续活着碍眼的。”文茵抬眸望向房门外方向,“上次他盛怒而来,发作完嬷嬷后,我能清楚的知道那件事是过去了。可今日他盛怒而来,却并未真正发作出来,这其实并非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他大抵是打着要阖宫的性命。”
她又看向嬷嬷,“嬷嬷,人活着,旁人想的都是其诸多不是,可人一旦没了,旁人反而会渐渐想着一二分好处。他现在不直接下令记杀我,或许还存有着几分舍不得的情绪在,一旦等他想通了彻底磨去了这几分情绪,那便是他血洗长信宫的时候。或许一个长信宫还不止,谁又能说,发起疯来的他不会去牵连旁的?嬷嬷,我要的就是在他几分情绪还在的时候,让他能想着我一二分好处。就这一二分,便是其他人的活路。”
上回打她嬷嬷那是还有余地,这会忍而不发才是骇怖。
于嬷嬷忍不住了,颤巍巍的一把抱住了她。
“茵姐儿别怕,你不孤单的,有嬷嬷陪你啊……”
“不,有徐世衡陪我就够了。况且,我还希望嬷嬷能带我出宫。”文茵展颜一笑,如未出阁时那般,带着天真的小女儿态,“我犯了大罪,圣上断不容我入皇陵,那待那日是以席子卷我入枯井还是扔乱葬岗就不好说了。所以我希望嬷嬷能想尽办法带我出宫,若不能的话,就烧了我,捧我一瓮骨灰出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我葬了。若可以,尽量将我埋的离徐世衡的地方近些。”
时隔六年,这个名字再从她口中正大光明说出来时,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又有种解脱的轻松快意。
“就是遗憾,临了也未能亲口问他一句,他为什么要进宫。”
文茵眸光迷离恍惚一瞬,忽而莞尔一笑,眉目婉转似如闺阁少女时候般调皮:“罢了,待一同上路时候,再问问吧。”
感觉怀里的人在挣开她,于嬷嬷惊恐的要抱紧,却还是被对方用力挣开。
“嬷嬷,那条明黄色的帕子你找出来,等待会为我收殓。死讯传过去时,圣上多半会过来见我最后一面,我相信嬷嬷应该知道,那会如何说能大概率从他手底下寻条活路。嬷嬷,请为我好好活着。”
文茵柔软的看着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嬷嬷,最后深深将对方的模样印在心底,也最后给了对方甜甜的笑容。
“来生,我还要你当我的奶嬷嬷。”
泣不成声的嬷嬷被念夏及几个宫人扶了出去,刚一出门,她就瘫倒在地,朝向暖阁方向俯首痛哭不止。
念夏同样跪地,捂着豁口流血的唇失声痛哭。
文茵蹲身捡起地上被摔裂的玉珏,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埃,放在手心里轻抚着。留恋的看了半晌,她却又再次将玉珏放回了地面原来的位置。
踩着凳子,她将白绫挂了上去,系扣的时候,脑中闪现的是昔日在文家祠堂的那一幕。
她不知什么意味的弯了唇,兜兜转转,好似又回了起点。
若早知她最终的结局还是这般,倒还不如当初就随了她父亲的愿,直接挂梁上去了,也省的平白遭受这六年煎熬。
或许当日她直接去了,于徐世衡而言也是好事,如此他也不会走入宫的这条不归路。指不定过些年他就淡忘了那些过往,科举入仕,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和美。
脚底踮起的那刹,她好似回到了那日骄阳夺目的夏日,在浓郁的树荫下,她仰眸问他,若将来娶不了她怎么办。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是了,他说,他会出家记为僧,此生不入红尘。
概因他话说得郑重,她听得心里咯噔一下,遂就插科打诨的开了句玩笑——出家还有还俗的一日,倒不如你入宫罢。
脚凳倒下的时候,突然听到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一脚猛踹开。文茵朦胧恍惚的视线里,好似见到了有人脸色铁青的疾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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