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握住于嬷嬷的胳膊,继续往长长宫道的延伸处走去。
“好,陪我一日是一日罢。”
她如是说。肃寒的凛冬里,有残雪从高处扬起,絮絮蒙了眼前光景。白茫茫的天地刹那间像极了曾经养心殿里那张惨白的布。
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宫人在被杖毙前,身下必要铺一张白布。死后用来裹身,所以意为裹身布。
当年嬷嬷也曾躺在那张布上,身下是一摊子血。
她犹记得当时她惨白的脸,大概是比那布还要白。
十二监舍所,吴江扶着冯保慢慢的下地走。
“干爹,您可好些了?”
“好多了,过上两日也能去御前伺候了。”
“那敢情好,您老人家是不知,您不在的这段时日,儿子的心可是忽高忽低的淌着呢,没底的很。”
“怎么着了?”
吴江看了看门口,就苦着脸迅速小声说了当日他在殿前插嘴的事。
“儿子后来越琢磨越不安,总觉得圣上那一眼让人惊得慌。”
“糊涂。”冯保斥他,“揣摩圣意是大忌,平日里我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喽?”
“儿子也是想在御前表现的机灵……”
“机灵?你机灵的表露痕迹那叫蠢,不着痕迹的表现那才是真人。这点你做得就不如那徐世衡。”
说到徐世衡,冯保突然问了句:“圣上初十那夜,是徐公公当得值?”
吴江道:“可不是,奴才听了您的叮嘱,遂就想法躲了这差。”
冯保忍不住扶了扶后腰,吸了口气:“他倒是好运道。”
同样是圣上夜半出长信宫,到底还是那徐世衡运道好些,没像他这般遇上这顿无妄之灾。
“干爹,明个是十六……”
“你同样也躲着些。”冯保道,“长信宫这段时日的风向不对。”
他尚不知圣上与贵妃娘娘究竟是闹得什么矛盾,可总归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躲着些不带差的。
十六这日清早,勤政殿的宫人就来报,圣上今夜要招贵妃在养心殿侍寝。
送走了宫人,于嬷嬷心情沉甸甸的去禀了娘娘。
这已经是圣上这月来,第三次招他们娘娘侍寝。
而且,自打娘娘守完三年孝重开长信宫后,这是圣上头一回招娘娘在养心殿里侍寝。
文茵同样也在想这件事。
刚入宫那年,他将她的侍寝地点设在了养心殿。
个中缘故,有他对她的威慑,也有他对她的恩典。
之所以说也有恩典,那是因为当年她不想让他踏足长信宫,而他竟也允了。
直至元平十三年,她长信宫重新开启后,他打破了之前的铁律,开始踏足长信宫。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就在强硬试探的一点点逼她的底线后退。
如今他再提让她去养心殿里侍寝,大概也是打着跟从前同样的主意,恩威并施罢。
晚间,于嬷嬷给她沐浴梳洗的间隙,想要去给她拿酸果过来。
“不用了嬷嬷。”文茵制止住。
如今早已不同于元平十年锦衣卫刚重启那会。锦衣卫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座皇城的每个角落,出了这暖阁,他们的一举一动大抵都在那帝王的掌控之中。
她侍寝前若适用酸果,那让养心殿那人该怎么想。
“我看开了嬷嬷。”她捧了水撩向颈子,慢蠕动了唇:“一具皮囊而已。”
或许人被压迫到一定程度,会麻木的吧。此刻的她比之元平十年时那尖锐的反应,好似已经迟钝了很多。
皮囊而已,他要,就随他。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再能失去的了。
躲着,厌着,弃着,虚与委蛇,笑脸相迎,她也累。
他腻了她的恭顺,她也何尝不是受够了这身心俱疲。
要她的改变不是?那她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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