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外头太监叫起。
朱靖掀被起身,正待披衣下地,就听得榻里面细碎的动静。
“你接着睡,用不着起来伺候。”
“那不合规矩,伺候圣上是臣妾的本分。”文茵嗓音尚带些乌蒙的睡意,却已是掀开绸面寝被,撑起了身。
她踩着软缎睡鞋下了地,往那放置衣物的楎木架的方向走去。
凛冬的清晨,朱靖坐在床榻上微微失神。
暖阁里宫灯微弱薄熏的光线朦胧笼罩着她的背影,乌发摇曳,婉约动人。既是清骨窈窕,又是万般柔情。
文茵拿着衣物过来,朱靖起身下地,伸展双臂由她一件件给他穿戴。系襟扣时,她微微仰了脸,糅杂溟濛灯光的眸子如烟雾,浸润在微醺光影里的下巴如玉琢。
他喉结缓缓滑动。
绛罗红袍外衣穿好后,文茵转身又去拿过通犀金玉带,再次绕他身前,微朝前俯身,双手环过他的腰身。
“阿茵……”朱靖低唤,手掌抚上了她的鬓发。
文茵动作未曾停滞,依旧半敛着眸仔细给他系着金玉带。
“圣上何不唤臣妾叠字?”
“为何?”
她抬眸柔婉一笑:“待字闺中时,阿茵这名字家人常唤,倒是叠字未曾有人唤过。臣妾当然希望圣上,是特别的。”
朱靖不得不承认,他到底还是被取悦到了。
从长信宫离去时,冯保明显的感觉到,圣上昨夜身上那种凛冬之息不见了。
圣驾离去后,于嬷嬷招呼人将早备好的热水抬进暖阁。
每次侍寝后的翌日,贵妃娘娘总要泡身子解乏,对此,长信宫的宫人们都习以为常。
“你们都下去吧。”于嬷嬷挥退宫人,亲自关了暖阁门。
文茵倦怠的倚软枕,等于嬷嬷过来,就撑着身子平躺下来。
于嬷嬷开始娴熟的推按,这种推按必然是要用些力道的,对于些不吃劲的女子来说,并不是那般好受的。
见她家娘娘脸色发白,于嬷嬷心疼之余,力道就忍不住松了些。
“嬷嬷别卸力道,这苦头今日不吃,就得来日吃。”
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刹那就唤起于嬷嬷不愿忆起的过往。当即咬牙,狠心施加了些力道。
待推按完毕,文茵已是一身冷汗淋漓。
“娘娘……”于嬷嬷拿着帕子疼惜的给她擦拭,忍不住又道:“要不咱想旁的法子来避?再说,事后立即推按的效果最佳,隔日再推,多少有些迟了,只怕这避子的效果会减了大半。我就怕您既遭了罪,又……”
文茵缓过些后,勉强撑坐起来,由于嬷嬷扶着往浴桶的方向去。
“没有旁的法子了。”
文茵褪了寝衣踏进浴桶,将身子整个浸在水下。闭了眸,偏头轻靠着桶壁。
于嬷嬷心里发疼,却也知娘娘说的是事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绕到娘娘身后,开始力道适中的给娘娘捏着肩解乏。
“还有个事,得向您汇报。”于嬷嬷深吸口气,“昨个夜冯保跟我提了大公子,说是大公子,已经在前个夜里被放回去了。”
文茵没有睁眸,脸上的神情始终淡淡的,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于嬷嬷情绪翻绞,本想压着不说,可到底没忍住道:“娘娘,您何必插这手委屈自个?这些年里,您在宫里头,试问他们哪个又能帮您一把?您自个都过得难,又何必,何必去管那旁人!”
说到最后的话里,明显有了丝哽塞。
文茵从水中探出手来,朝后搭在于嬷嬷的手背上。
“最后一次。我已仁至义尽,日后管他哪个要作死那都随他去。反正当年父亲也说过,”她淡声,“日后文家人与我,生死各安天命。”
于嬷嬷猛一屏息,耳畔好似轰雷般响起昔日的一道威严声音——“日后我文家人与你,生死各安天命!”
这一刻,那日首辅文家兵荒马乱的一幕好似又一次的浮现眼前。
她至死都忘不了那一日,从来偏疼小姐的老爷咬着牙狠着脸,抱着小姐套上悬在梁上的白绫。房门外是朝中二十几位文臣高声赞着老爷深明大义,不堕文坛领袖风骨,房门内是夫人跟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杀了我罢老爷,你让茵姐儿去死,是要我命啊……”
夫人披头散发的跪地磕头求老爷,可老爷不为所动,只有一句:“这是她的命。”
于嬷嬷无端打了个寒颤,饶是多年过去,每每记起老爷这不近人情的话,她还是忍不住浑身犯冷。
她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年之后的某日,她问娘娘恨吗?
那日娘娘沉默了良久,方平静的说了句,该恨谁?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娘娘似也不需要她回答,问完这话之后,就轻轻抚过衾被下那当时尚不显的小腹……
于嬷嬷猛地回了神。
“嬷嬷?”
“没、没事。”
于嬷嬷压着心神继续捏肩,只是视线不期落到自己双手时,心不受控制的剧烈一跳,眼前好像又浮现了当时自己颤手端药的情形。耳边也好似又响起了当时娘娘平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