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临幸长信宫的消息,风一般传遍六宫各殿。
各宫的反应不一,可总归都是吃了一惊,因为圣上已经有好些年没在初二之外的日子踏足长信宫了。遂纷纷遣人外出悄声打听是怎么回事。
长信宫那边并没特意掩着,所以贵妃娘娘困于噩梦,暗自垂泪的消息,就很快传入各路妃嫔的耳。
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少妃嫔惊坐起,这消息简直让她们怀疑自己的耳朵。
贵妃争圣宠,这个消息的不可思议程度,可比照下想象贵妃与皇后亲如姐妹的画面。
永和宫的庄妃茶盏掉了都不顾,惊问了那回信的宫人好几遍,确认了消息的准确性后,张了嘴呆了好长时间。
许久,她回过神来,面上难掩些唏嘘之色。
“她……竟也会争宠。”她无意识看向殿门外方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作为与贵妃同年入宫的妃嫔,她是亲眼见证了这些年来,长信宫的贵妃娘娘是如何高高在上,目下无尘,活的跟个不染世俗的仙女似的。她似乎是不会对任何人曲意逢迎,哪怕是面对圣上。
整整六年,这种姿态从未变过。
好似那争宠二字,从来是从她的身上割裂开来,便是在她跟前提及,都是玷污她的贵耳。
而如今,听闻那位开始争宠,就好似让人看见了那从来超然物外姿态的人,一朝跌落了神坛,这让庄妃心里一时间百般滋味齐聚。
永和宫的一处偏殿,安选侍正在岚才人耳边小声低语。
“真的?”
“自是,我哪里敢骗岚姐姐,六宫各处都传遍了。”
岚才人不舒服的拧动了腰身换了个坐姿,紧皱着娇媚的脸庞:“贵妃娘娘,也会视我做威胁?”
安选侍艳羡的看她道:“岚姐姐莫要妄自菲薄,姐姐这般柳夭桃艳般的姿容,连妹妹看着都心动呢,更何况是圣上呢?况且姐姐碧玉年华,正是女子的好时候……”
安选侍后面的话只说半句,岚才人便明了后半句的未说之言。
贵妃娘娘纵是仙姿玉色,可到底年岁过了双十,女子最美好的韶光已经去了。
概因如此,在后宫出了连三日承宠的她时,贵妃娘娘方坐不住了。
岚才人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光滑娇嫩的脸,那吹弹得破的触觉象征着风华正好的年纪。
“来人啊,将我的绣包拿过来。”
岚才人挺了挺腰肢,朝她的宫女吩咐说。
今个就做好香囊等明个送去御前。她心下暗道。
对于贵妃邀宠这事,反应最大的当属坤宁宫了。
皇后失态的碰倒了殿内的红珊瑚摆件。
满宫上下都沉浸在贵妃跌下神坛的震惊中,却大概都忘了,今个是十五,是圣驾本该临幸坤宁宫的日子。
贵妃这般做,是明目张胆挑衅她六宫之主的权威。
“娘娘莫急,或许这是好事。”
陈姑姑见皇后气的眼都红了,就上前急声安慰。
“好事?”皇后看向她,手指殿外:“本该本宫侍寝的日子,圣上却摆驾长信宫!满宫上下此刻怕都在看本宫的笑话,你还说这是好事?你莫不是在讽刺本宫?”
听得皇后话里尖锐,陈姑姑脸色一变,噗通跪下。
“奴婢待娘娘忠心耿耿,敢对娘娘起半分不敬的心思,万死难恕!”
皇后绷僵着脸死咬着牙,盯着跪地请罪的陈姑姑。却突然脸色一变,扭过了脸背对着人,猛耸动了阵肩膀。
陈姑姑一惊,赶紧挥退殿内宫人。
“娘娘……”
皇后没有理她,兀自哽噎着:“我这皇后当的有什么意思,无圣宠不说,如今圣上竟还要下我脸面……过了今日,坤宁宫就成了天大的笑话,我这后宫之主又有何颜面再统御六宫?在这宫里头,我这皇后做的本来就如履薄冰,已然很不容易,圣上不仅不体谅,如今还要助长贵妃的威风,哪朝哪代有这样的道理?自圣祖爷那朝开始,直至先皇那朝,哪朝会有大世家的女子入宫,给皇后没脸?圣祖爷定的规矩,圣上他全忘了。”
陈姑姑后背僵直使劲低垂着头,两眼看着地面,嘴唇闭得死紧。
皇后尚未意识到她这番话已然不适,有谤讪君王非议朝廷之嫌。她依旧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继续说着:“你们都说本宫不该与那文贵妃较劲,可本宫……忍不住啊!她一入宫,就将六宫众人全都比了下去,任哪个妃嫔到她跟前都要被比的黯然失色。更何况,她还是圣上用八抬大轿从大梁中门抬入的宫!你说,你说,圣上那会是不是想着废后?”
陈姑姑手脚后背全是冷汗,喉里像塞了个核桃。
她到底没回应皇后这话,毕竟有些话敏感,皇后可以朝她抱怨,但她一个区区宫人,是死都不能开口议半个字的。
皇后似乎也没期待对方回答,在兀自伤心了会后,转而又埋怨:“当年文元辅亲自登门定了我做皇后,言辞恳切的恳请我要辅佐好圣上,免圣上的后顾之忧。可后来呢,他自己的女儿反倒入了宫,乱了大梁承袭百年的规矩!这要是放在圣祖爷那会……”
“娘娘!”陈姑姑再也忍不住打断,顶着皇后不虞的目光,低着头道:“奴婢得出去吩咐人打探下,看看圣上在那长信宫留不留宿。”
皇后显然也很关注此事,便让她迅速去派人打听。
陈姑姑出殿后,后背衣裳湿黏黏的一片。
得亏她提前将宫人全遣出了殿外,否则皇后娘娘刚那番话走漏了出去,那还了得?
想到皇后刚那些的哀声怨语,她不由苦笑,有些话涉及朝政,她是没法掰碎了细细解释给她听。
当年圣上迎文家女入宫,这其中的缘由,不是一言半语能言明的。且其中是非曲直,只能意会,不能言说。
但总归,对文贵妃,圣上当年是理亏的。
长信宫。
“圣上如何来了?”
房门处的细微动静,让在倚在窗前支颐小憩的文茵睁了眼。轻微偏过脸看去,便见她暖阁房门处立着一道高大昂藏的身影。
她面露意外,抬手揉过眼角勉强去了面上朦胧睡意的同时,也掀开膝上盖的绒毯,撑起身子,下地就要行礼。
“今日朝事歇的早,遂过来看看你。”
圣上朱靖解了身上黑色鹤氅,递给身旁的奴才,抬腿几步上前,双手托起她臂。
“快起。”
文茵由着他的力道起身,轻微嗔道:“圣上过来也不让人通报,臣妾没得高阶远迎圣驾,实在不合规矩。”
“听说你身子不爽利,朕遂没让人打搅。”朱靖温声道,眸光打量在她面上,见她姣美的容貌上浮现淡淡的疲惫弱态,不由皱了眉,“来人,去太医院请人过来。”
暖阁外的人应诺一声,随即放轻的脚步声渐远。
文茵微蹙了眉尖:“哪个奴才多嘴,真是该打。”
朱靖横臂揽着她到暖榻上坐下。